【本月徵文:你喜歡讀誰的劇評/觀後感?】 〈在評論裡在場〉

文:謝杰廷

在這個問題裡,提問者問的是評論,而不是作品,作品只是在評論裡被提及而已。
現在重要的是,我們怎麼閱讀評論裡對作品的詮釋,是好壞的判決還是關於意義?

一般而言,現在關於評論的討論大部份是關於文學的,也就是所謂的文學評論,然而文學評論的傳統卻仍是起自於古希臘,更重要的是他是發生在一個演出的場合:當一個演出者演出完,聽眾說出好、或不好,這就是評論了。當然,這關涉到這說出好壞的聽眾的判斷,判斷則關涉到判斷的標準,而判斷的標準則很容易就導向了關於美學的複雜討論。確實,源自古希臘文的kritikos最先指的就是法官,在評論時,我們好像是將作品帶上法庭一樣,等待評論者的判決。評論像是必需作為判 決,才能真的確認他的好壞,得出他的價值,人們因而或許會對評論感到猶疑不安,因為我們會想到這好壞像是被定讞了,然而,誰才能是法官?作品配受誰的判決?他所按的是什麼樣的法律?為什麼在無數的評論裡總是有人說這作品好?有人說這作品壞?究竟誰才是對的?或許,我們現在已經習以為常這「無數的評論」,然而,這判決的能力卻仍在評論裡讓我們感到擔憂,因為他關於權力,這不僅是說話者 的權力,更是真實的權力。然而,我們為什麼讓真實有這樣的權力,去規定說話者,去規定評論,真實是什麼?他為什麼配得這樣的權力?謬論呢?謊話呢?在這樣的權力下,柏拉圖要趕走詩歌,因為他們總是謊言、謬論,然而,在逐出詩歌、宣告真實的權力時,是否只有謬論、謊 話被逐出?這舉措是否還逐出了其他的什麼?而這其他的什麼卻或許是重要的?在真實的權力下,法官的判決是否錯失了什麼?重要的什麼?

我想,是在場。所有人的在場。你的與我的在場。

我想,在場是先於法官的判決的,是先於法律的,在場是另一種確認,或者能說是另一種真實,他與謬論、謊言不同,卻總是被當作是謬論、謊言。然而,我們想像評論的發生:在一個演出後,一個聽眾說好,或許另一個聽眾說壞,我想這就是了,這就是評論了。在這,評論者就是在場者,說了關於這演出的在場者,無論他們說的是好或是壞,我們必需理解這在場的經驗,否則我們無法理解這評論的無數與真實是否是一的關係。人們在接受無數的評論時,他們是否想過真實是否是一?因為,作為一個一的真實總是會趕出這造出無數的評論的在場。然而,在場並不是謊言、謬論,我所感受到就是和你不一樣,我就是覺得好,我們的不 一樣並不是因為誰說了謊、或是誰造出了謬論,我的在場反而是讓這些好壞的判斷與評論都得到了確認,得出了真實,當然這真實 是很私人的經驗,另一個人或許確實並不能理解。然而,我卻仍說出了,我和你,和所有人說出,這讓我的在場、這私人的經驗不只是限於我而是關於你、關於所有人的,因而是另一個人的。評論除了在場,更重要的就是要說,然後在對話裡彼此理解,在彼此理解裡對話。在場的說提醒了我們聽的重要,讓我們先暫離一個一的真實、還有法庭和美學的談論。就像是我們要聽演出,我們也要聽評論,而評論者,或說一個個的在場者也應理解他的說是為了聽的,讓他所閱讀出的作品的意義被理解,無論是好或是壞。而所謂美學的談論事實上是 在這樣一個個的評論與作品的閱讀間被發展出的。就像是在文學評論的傳統裡,是在一個個這樣無論好壞的評論裡才逐漸發展出所謂的文學體裁,在這個過程裡,演出者與在場者是在對話裡的,作品與評論是彼此影響的。因而,在我們推遲了一個一的真實時,我們反而能 看到更多意義,看到一個個的私人經驗和作品的對話是怎麼發生的,意義從不是簡單的,他不是按著一個所謂普遍的美學而量測的,而 是在對話裡發生的。美學是在這好壞不一的評論裡與作品一起發展出的,作品也是,作品是無法被帶上法庭,受一個定讞的判決的,反 而作品是在這過程裡一起被發展出的。

離開一個一的真實,並不代表離開真實,而是讓我們去聽這一個個私人的經驗裡的感受,與這感受的真實。我們到對話裡去理解更多的意義,關於作品與評論的,還有美學的,這不斷變動的,然後重新去問謊言、謬論與一個一的真實的關係是否真是倒反的?我想,關於謊言、謬論的問題,或許能從這幾個問題理解:我覺得熱,你卻覺得冷,誰對呢?誰有關於冷熱的真實?對要得出一個一的真實的知識而言,又是冷又是熱是不被接受的,真實只能是冷或是熱,因為這必需是一的,因而一的權力 反推我們有人說謊,或有冷有熱是謬論,我想在一的權力下,解釋會是:要不我生了熱病,所以覺得熱,你覺得冷是對的,就是是你生病覺得冷,我覺得熱是對的。然而,是否有可能我們都生病了,我們都錯了?一的權力因而要知識的判決,像是醫生或說醫生的溫度計的量測。關於知識,我想他是有權力的。我們會讓醫生、還是一個金工匠治我們的病呢?我想我們會選擇醫生,因為他有關於生病的 知識,我們的選擇事實上就代表我們讓我們在知識的裁決下、在醫生的裁決下,然後我們就在他的溫度計的量測下,得出真的溫度,確認一個一的真實。然而,在這溫度計的量測下,事實上不是冷錯了確認了熱或熱錯了確認了冷,而是冷熱都消失了,現在只有溫度計裡的汞所停靠的數線:數,冷熱都只是數,就像一是一個數,零與零下都是一個個數。因而,在一的權力下,我們失去了在場者,更失去了在場 者的感受,數是無關於冷熱的感受的。因而,醫生就算有了溫度計,他仍無法理解病人所感受到的冷或熱。這就是知識的判決,冷 熱被定讞為數,一個一的真實。我與你感受到的冷熱消失了,我們被量測,我們的在場在知識的判決下變得沒有意義。然而,這感受冷熱的感 受不就是在一個演出的場合裡最重要的事?感受不就是所謂美學複雜的談論所要問的事?

因而,關於評論,我們必須在場,在場先於判決。我們在詮釋作品或閱讀評論時,我們要的是在對話裡去彼此理解,而不是去爭論誰對誰錯,讓一個一的真實偷偷設立起一個法庭,趕走詩歌並逐出在場者的感受。我想,我們是在我聽你說你感受到多冷並在你聽我說感受到多熱時,我們才真的理解冷與熱,理解這感受,這在場者的不一的真實。我想,私人的經驗因而是能在評論裡被轉讓出的,被理解,被重新感受,而這不就是演出的意義,或說戲劇?在我們看到演員時,我們不就是讓我們去感受他所感受的?所有人都在場,演出者與聽眾,都有多變的感受。而在在場者說關於演出的話時,評論就發生了,我們需要的是聽,讓對話發生,我們需要的是轉讓出私人的經驗,然後在這不一的真實裡,在彼此理解下,意義就發生了。我們詮釋作品,我們閱讀評論,我們 說,我們聽,我們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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