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密閉處綻開想像的感覺劇場—-看郭文泰的《入口》

文字: coolmoon
網站: 我乃文字

製作:河床劇團第二屆開房間」藝術節
時間:2012/7/12~15地點:台北市八方美學商旅
劇場在商務旅館的一個房間內,一次只准一個觀眾進去,打破了劇場為公共空間的定義,猶如一場私密溝通。「開房間」一語雙關地道明這系列演出特色所在,四名藝術家分別占領四個房間「接客」。其中郭文泰的《入口》風格突出地創造了一迥異日常經驗慣性的所在,如同與潛意識對話的異世界。

《入口》的型態是一連串幽閉空間的連結。密室連結彼此的方式,不是制式的橫向連結,而從許多不同方向彼此銜接:有個房間高懸於閣樓,有好多可打開的機關,和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門和走道。有個房間僅塞得下一人。有個房間僅容你頭部置入。有個房間你必須鳥瞰。有個房間淹水,你一腳踏入就浸濕雙足……

幽閉,或許是我們生命初期已遺忘的經驗,或是最原始的夢魘雛型,或是激發想像的催化劑?但這既不是路易斯(C.S.Lewis)故事裡,四個無家可歸的小孩透過密閉衣櫃到達叫一個納尼亞(Narnia)的王國;也不是吉爾曼(Charlotte Perkins Gilman)小說中貼滿黃色壁紙的房間猶如父權籠罩的囚牢,從壁紙圖案底下發出瘋狂心靈的吶喊。郭文泰的幽閉密室發生,沒有故事線,沒有因為所以,沒有為什麼,只是緩緩流過一幕又一幕詭異神秘的發生,安靜而神秘,而這次你不僅僅觀看,還親身經歷。

漆黑中訪客被要求脫下鞋襪和手包,沿窄梯拾級上來到高度僅容跪坐的閣樓,門口有個表情冷漠的少女眼睛直視著你,拿出她天空圖案的筆記本,翻開一行字:我想進入你裡面」,揭示主題:裡面—-是走入一密閉空間裡面,還是走入某人的裡面,成為一道雙關的譬喻。
閣樓上的女孩從身體各處擠出QQ熊軟糖,一個一個往嘴裡送,不吞反吐,糖渣混合唾液一起滑入通到地板下的管子。她邀請你也吐出剛剛吃下的軟糖,眼見自己的唾液與糖塊亦流入地板後,突然地板打開,原來地下密室藏有另一個女孩,準備吞飲從管子滑下來的彩色軟塊。你不自覺回溯到自己先前的吞、嚼、吐、泌,你知道自已無法作壁上觀,你參予了無情的施捨,那感覺來自身體本能。
還有一個房間讓你坐在床角,牆面拉出抽屜般的木箱,像斷頭台一樣剛好嵌進一顆人頭。你把頭伸進去,發現裡面還有個微型舞台,綠草如茵,藍天白雲,陽光和煦,舞台後有張跟你等高的人臉,說著一段沒頭沒尾的婚禮故事。聲音從耳朵邊的一根管子傳來,幾乎是耳語的距離,足以令你聽覺甦醒—-你原本來自一個聲響充斥的世界裡,但你從來沒有用力聆聽著甚麼。
後來你走進旅館浴室改裝的房間,漫著水,角落有張椅子,供你坐下。響著一通電話是找你的,你接過來,裡面傳來陌生的預言,但你聽不懂。浴缸坐著那個被番茄義大利麵淋滿全身的肥胖男子更令人不安。淋浴間走出穿薄棉衣的女人,捧著一把刀,令你聯想到行兇命案之類的,不料女人轉身去拿刀切著義大利麵吃,舔掉肉身上的番茄醬。此時你已放棄理性,準備迎受任何可能發生的事,並自問這是誰的夢境?你可以在這裡做甚麼?然在此時,夢境就結束了。

戲劇這門有千年歷史的古老藝術,到了現代,真正的命題不再是如何彰顯故事的魅力,或如何以故事再現某種上層意念。特別是在故事載體五花八門、擬象氾濫、複製能力超強的時代,戲劇藝術者必須捫心自問:我們還需要劇場這載體的理由是甚麼?
郭文泰以「開房間」的方式回答這個問題,讓單一的觀者走進劇場,親身體驗一個想像與現實彼此滲透混淆變形的世界。當觀者在甬道中走動,在密室中吃點心、喝飲料,打開信箋,接電話,把頭伸入木箱,把腳泡入水池,藉由以上種種行為,身體」力行參與演出。每一刻,由於不知道下一秒將發生甚麼事情,觀者感官因此保持警覺。演員以最少的語言、最少的表情,暗示意圖之所在。每一刻,你不再問為什麼,遂讓最單純最直覺的部分甦醒過來。感覺微妙地被傳遞著,又像一場不可被驚醒的夢。

《入口》有著以往郭文泰劇場作品的特有風格,不以故事,不以語言,而以空間、音樂、視覺意象、氛圍取勝,經常被稱為意象劇場。而這次一房一客的劇場形式,則在視覺與聽覺之外,更增加觸覺、嗅覺、味覺的接觸,可以說是讓意象劇場前進到五感全染的感覺劇場。
走出《入口》後,回到現實。通常,我做完夢以後不會追問夢境要告訴我甚麼,但看戲以後卻忍不住多此一舉。我問導演:這個夢是否可以發生在任何地方?或者我想問印象之後的出口在哪裡?導演說,一場演出如果讓台灣人有感應,也同時讓美國人、法國人有相似感應,即達到目的。至於《入口》的出口在哪裡?目前還是一個無可說的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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