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家》為什麼不令人生氣?

文字:coolmoon
網站:我乃文字

去年文化界最大的爭議事件《夢想家》,查了十個月,被告多數未約談,細目也尚未公布,《夢想家》就被台北地檢署以不起訴簽結了。
這個結果我不太意外。檢方說:「有疏失,無圖利」,跟馬英九常說的「有瑕疵,但無違法」,一樣的意思。統治階級是法律的莊家,你要告他違法,好難好難。你可以指責他愚蠢、浪費、霸道、說謊、犯下極為明顯的錯誤,對、對、都對,但他所作所為剛好都在「合法」的範圍內。如果因為做錯事情要被捉去關,從總統府到內閣以降,大概沒幾人留在位子上。所以有個補救設計叫「政務官下台負責」。有趣的是從大選後到現在十個月,儘管民怨滔天,內閣除了被當場錄音的林益世外,沒人下台負責。當今是個找不到人負責的馬二代,盛治仁如果熬到大選後或許也就不必辭職了。對不起,扯遠了。
回到正題。從《夢想家》演出後,我就不斷聽到身邊朋友此起彼落的呸呸聲,從藝術水平到文化預算,從政策良窳到個人操守,無所不怒。但不知為何激不起我半點氣,心如止水。等到聽到不起訴簽結,抗議的朋友整個人跳起來,說:當我們文化界沒人了、這等於賞我們一巴掌!我搖搖頭,心情冷靜到我自己都奇怪:雖然我是比常人遲鈍些,但十二個月以來都無法掀起內心一絲波瀾,這是怎麼回事?
以前有個女明星叫陳寶蓮,人長得高挑漂亮,從影沒甚麼代表作,有許多年關於她的新聞都是緋聞,後來緋聞變成了醜聞,她未婚生女,整個人過氣了、憔悴了、墮落了,新聞很負面。終於有一天她跳樓自殺身亡。我們不能說心中沒有可憐、惋惜,但卻也不感到意外。那時有人說:是社會公眾眼睜睜看她一天天走到悲慘的盡頭,看媒體炒作她,作踐她,沒人拉她一把,是眾人的冷血把她推下樓底。
像溫水青蛙效應,如果水是瞬間煮沸,連青蛙都知道不可以往下跳,但如果是溫水一點一點地加熱,人就會跟青蛙一樣笨笨地想: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忍到被煮死為止……
2009年底由台北聽障奧運總執行長盛治仁上任文建會主委,那時候我是憤怒的。我不是對他個人有意見(甚至很多人告訴我對他印象很好),而是對一個國家選取文化首長的標準感到可怖:中華民國政府要的是一名沒有文化淵源、文化瞻觀、只是會辦活辦的執行長擔任文化首長!文建會可不是政府的慶祝活動康樂組,民國一百年最重要的文化事務也不是百年國慶大典,­這實在荒謬透頂,可更荒謬的文化界沒有大動作抗議。平時人人都說「厭惡政治干預文化」,但政治都騎到文化頭頂上灑尿了,文化人還默不作聲,還有像現在到大陸搞文創的林谷芳背書說好。因為藝術家閒雲野鶴的性格不適合仕途?林懷民曾說:叫我當文建會主委,我大概上立法院第一天就會被罵死,第二天吵架,第三天自動辭職。那麼嫻熟文化管理的人呢?有人提出嚴長壽,聽說也被他拒絕了。就在對「誰是文建會主委的理想人選」莫衷一是、毫無共識的混亂絕望中,我們沉默了,沉默等於接受。從那一刻起,等於我們默認中華民國政府最重要的文化事務就是國慶大典,認同主委的任務就是幫政府花大錢,做放煙火式的國慶秀。
後來,馬英九果不其然讓盛治仁接手建國百年,盛治仁果不其然找聽奧的老搭檔賴聲川,賴聲川果不其然做他最擅長的戲劇,而這個夢想也果不其然地要花大錢。雖然說兩億台幣遠超過文化界的想像——絕大部分藝術家都要為單一展演寫漫天企劃書去爭取數萬到數百萬不等的補助,即使擠身國家扶植團隊只能拿到一年數百萬的經費;但這對產業界來說實非天價,若作為執政黨的競選經費更九年一毛、不痛不癢(買單的是國家而非政黨)——嚴格說這一切都是按照劇本在走,並不離譜。劇本在盛上台以前就已寫好,而在他上台那天連導演都找好了。
夢想家》好不好看是另一個問題,但《夢想家》再好看也不可能帶動台灣的表演文化,因為這種絕無僅有的「特例」,是沒有辦法累積或延續的,光環會只會集中在單一藝術家身上。這是政府對付藝術家的慣常手段—-個別給資源,單一分化。如果賴聲川不接,會不會有其他藝術家接手?會,他們會做比表演工作坊更好嗎?不一定。他們會比較省錢嗎?也不一定,在那種情況下,兩億兩千萬變成一億兩千萬就會被少罵一點嗎—-所以真正的問題在哪裡?
由於藝術文化的資源分配者是政府,文化界與官方的關係絕對剪不斷理還亂;一方面文化需要政府挹注預算,沒錢搞不起文化;另一方面但政府即使不能叫文化賺錢至少想可以利用文化妝點門面、增加氣質,甚至擔任宣傳的工作。文化與政治的施與受關係,怎樣看待,如何釐清,分際何在,我沒看到多少人認真討論。有人高舉「文創產業」的大旗,要求政府大筆挹注「投資」,那是一種「紅蘿蔔」策略,可誘引的不是文化而是政府這頭驢。另一些人則要求政府將文化當「責任」懷抱,一味地以高尚的理想要求政府而理直氣壯,但這何嘗不是逃避面對現實,只要文化人一天不面對現實,就難保不在某一天面對突來的「寵幸」或「賞金」時不自亂手腳、進退失據。
其實當建國百年大典定調為文建會年度業務時,當盛治仁在2009年底進文建會時,已經開下以政治力凌駕文化建設的惡例,卻少有人警覺。當時高雄世運、台北聽奧、花博等還顯得燦爛風光,許多人昏頭轉向,夢想著好康哪天輪到自己,也分杯羹湯。說到這裡,說不定我們應該慶幸夢想家》不好看。萬一《夢想家》真的榮獲「大家都滿意」獎,那只會讓問題延後、扭曲,更令人不清是非,讓文化人中「夢想」的毒更深,患近視眼和軟骨症更嚴重。
一個真正有骨氣的政府,就應該在「建國一百」這年,想方設法讓「中華民國」的名號叫得出門!要出門,不是在自家喊喊。一個有骨氣的文化人,應該在國家定位越來越艱困的的時刻(想想世界上現在承認「中華民國」的國家跟一百年前能比嗎?),認真思索國家論述與前途,而非歡歌暢舞,自欺欺人說這就叫作夢想,這就叫驕傲,根本是侮辱先人、唾面自乾。在《夢想家》上我看到的不是希望,而是國家失落了總體目標後自說自話各自分贓的墮落。
墮落,不是從《夢想家》演出的那天起,也不是在《夢想家》被爆料之際,也不是《夢想家》被判不起訴的時候,當我們仰頭期待《夢想家》提出好聽的夢話讓我們消費,麻痺我們的恐懼、無奈、無聊,沉淪已經開始了。不生氣,是因為應該更早生氣;決定要生氣,就應該氣對地方,是不甘受宰制?還是不甘貧困?不要再對空虛的口號鬼吼鬼叫。(口號就是一泡尿,人家撒了就走,您還在狂吠不已)
相關新聞:
[壹電視] 夢想家燒2億 耗10月查無圖利簽結
[今周刊] 文建會打造「夢想家」背後的三大疑點
[表演藝術評論台]焦點議題

發表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