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逸與自由--略介卓明的南台灣戲劇工作

文字: 薛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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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的台南,有一場「台南市劇場藝術研習營」,那是台南現代劇場史上重要的一個戲劇史場景,因為現今我們知悉的台南劇團,如那個劇團、華燈劇團(已結束)、台南人劇團、南島十八劇團等等,其中的領頭人物,都是那場研習營的學員,而他們請來的主要講師,是當時在蘭陵劇坊擔任編導兼行政總監的卓明老師。根據卓明老師的回憶,1989年夏天,台南的吳幸秋與許瑞芳上台北參加蘭陵劇坊開設的課程,當時即邀請卓明老師南下授課,但礙於團務繁忙,要到兩年後才實現。也是從那場研習營開始,他離開劇場活動相對蓬勃許多的台北,正式開始往後二十多年在南台灣的劇場工作。
「藝術結合社區」的戲劇創作
1991年,也是國家表演藝術政策「地方轉向」的一年,文建會(今文化部)發布「優良社區劇團扶植計畫」,以三年為期,「為縮短城鄉文化差距、促進劇場活動」而扶植的劇團。換言之,它的「社區」意涵指稱的就是「非台北縣市」,而時到今日,從許多表演藝術政策的制定來看,台北與台北以外,依然是兩個世界,兩種話語。
1993
1994年,卓明老師分別與台東劇團、南風劇團合作《後山煙塵錄》(任藝術指導,編導為林原上)、《高富雄傳奇》(任導演),為當時落於台東、高雄的兩組劇團,搏得戲劇界注目,這亦可視為他「藝術結合社區」的創作開端。即便從現在的眼光看,該兩齣擷取地方文史素材,進而創造出在地性戲劇/戲劇在地性的作品,都算少見。前者借取炸寒單的習俗,後者則從高雄政治世家中虛構出一個不存在的人物「高富雄」,以人物喻歷史,製造一則「高雄」的傳奇。《後山煙塵錄》編導林原上,於〈劇的緣起和其創作表演的觀念〉寫道:和卓明下到台東已經一個月了,整整一個月,我們一邊訓練演員做環境劇場所需的肢體技巧之外,就是收集資料,互相討論。我們並也個別拜會今年台東「元宵節」參加遊行,在陣式中最具特色的「炮轟寒單爺」的「玄武堂」和「救世殿」的「八家將」。為廣結善緣,也為戲劇的原始型態找到活生生的見證。……因為大都是在經濟發展的需求,台東的青年男人大批外流。因此,在台東看見最多的是年輕的女人。她們頂起男人的角色,既要工作亦要持家,她們精明勇敢充滿了感情,卻也潑辣大方,愛恨分明。《後山煙塵錄》寫了一群女人,這群女人就不斷在扮演各色人,也演自己。在現實、回憶與想像中的表演也還分寸不同。
從林原上的書寫裡推敲卓明老師的創作方法,可歸納出先是進行田野調查、肢體訓練,而後劇本寫作的流程。再把時間往後推到
19941999年,卓明老師在魅登峰劇團(台南)、辣媽媽劇團(高雄)、黑珍珠表演工作室(屏東)等團擔任創作及演員訓練老師的時期,甚至會發現,有時候連劇本都不見得需要事先產生,怎麼激發演員從自身的生命經驗擷取素材,進一步在舞台上說出自己的話,散發原生的能量,往往變成更為主要的方向。
拿現在的術語來說,卓明老師的工作橫跨創作型戲劇、應用劇場,工作的對象從戲劇工作者、婦女、青少年、老人到啟智學校學生,稍微對戲劇有些認識的人都知道,要能夠與不同背景的群體平等地在劇場裡一齊工作、相處,並沒有想像中容易。

卓明老師致力推動「演員劇場」
回顧卓明老師的南台灣劇場工作經歷,有趣的是,他時常以「藝術指導」的位置示人,這和他致力推動的「演員劇場」理念,有著巧妙的對應關係。六月底,卓明老師在小劇場學校策辦的「共學講堂」提到,演出前與後他都不進後台,也不在演後給演員筆記,他認為,到了那階段,要完全交給演員,導演給筆記只會讓演員更緊張而已。在那一場講堂,他也放了一部《Dear Pina》的演出錄像,內容如名稱,是向已逝的編舞家Pina Bausch致敬的一場演出。在卓明老師的觀念裡,總是反問舞者「為何而動」的編舞家,做的也是「演員劇場」。
根植於老師在當日的這些親切又嚴謹的談話,讓人深深感到演員需要的是引導,而非指令;演員永遠需要追求自我覺察的能力,不可只是做一個讓導演使用的演員。對照我自己這十年的觀戲經驗,台灣劇場環境大體上還是「導演中心」的,設若導演能夠引導演員也就罷了,偏偏事實相法,演員的唸白、肢體與角色、文本之間的關係很多時候未能有效連結起來,有一說是台灣的表演訓練缺乏「體系」所致(不若大陸的戲劇學院以史坦尼拉夫斯基體系進行教學),但這不能當成全部的理由,尤其現在的表演藝術也受到「文化創意產業」的吸納,創作環境長期以來也過度倚賴補助,在這個大環境的覆蓋之下,創作的速度無形之中被加快,看到「不完整」作品的頻率越來越高。
因共學講堂之故,上半年到了南部兩回,專程拜訪幾位與卓明老師皆有淵源的資深劇場人,從她們的言語裡顯影出的卓明老師,有一個最大的共通之處,就是他都在她們經營劇團的路上,像是個「啟發者」。這讓我想起拜訪卓明老師時,與他談天的時刻,你會感到放鬆,沒有壓力,不由自主地拋出心裡種種疑問,而他的回答,總是在提醒著你「打破框架」,藝術是自由的,無須強加社會責任,能夠在藝術裡自我完成,甚至協助他人自我完成,才是最重要的。
作家陳柔縉有一著作,書名:人人身上都是一個時代。我在卓明老師身上看見的時代,是他如何從種種體制中逃逸,積來「既成方圓」的「自由」存在。他幾以個人之姿,走闖南台灣,到處搧風點火,影響南台灣戲劇發展,可惜卻在「台北」與「台北以外」的資訊、報導、評論極不對稱的媒介現實之下,他的劇場工作,並未獲得同等的評價。
創作是很珍貴的,能夠用半年時間做一齣讓人看了懷念不已的戲,就很了不起。」。共學講堂後,我把卓明老師講的這句話打在臉書上,發佈後,我又盯著螢幕上的這句話好幾秒鐘,盯著盯著,看見時代經受劇烈的變化……
刊於《art plusTaiwan)》201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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