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貼不牢,界線綁不住― 90年代以降的台灣女性劇場創作者們(五)

文字: 鄒欣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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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場提問:所謂的女性創作風格或創作美學是什麼?

傅裕惠:「我把劇場語言邏輯分成陽性–主流商業喜歡的模式,陰性就是奇怪的、多元的、邏輯天馬行空的,這是我的分法。但我還滿喜歡這樣定義。

魏瑛娟:「我 講一個,戲一開始,他裡面角色圖尼克殺了太太,把頭割下來到各旅館旅行。他在另一段寫說,在他殺掉太太之前,太太得了嚴重憂鬱症,他形容太太像是獾。有提 到這意象。我的處理就會是有一場他和太太坐在床邊對話,太太頭上是獾的頭。這畫面頓時奇幻了起來。我認為這是非常女性的……這就非常魏瑛娟。」(註:她正在改編駱以軍的小說《西夏旅館》為劇場文本)

琳達.諾克林(Linda Nochlin,《女性,藝術與權力》作者):「想 將女性經驗的集體意識具體化的女性所創造的藝術,自然應該會在風格上一看即知是女性主義的(如果不是女性化的)藝術。不幸的是,這種說法雖然仍有可能是真 的,但是到目前為止卻從未發生。……沒有類似『女性氣質』的共同特質可用來連結女性藝術家的風格,這就好比沒有這類特質可用來連結女性作家般。」 (快轉一下)「或者,如果將『男性特質』和『女性特質』視為相對的兩極來看,那麼更該提出來的問題是,整個法國十八世紀洛可可風格不就是相當『女性化』 嗎?…無論如何,單憑某個範圍的題材選擇,或者對某些題目的限制,並不等於一種風格,更遠非某種本質上的女性化風格。

除了女性,還有別的:新一代女性創作者

來到廿世紀,劇場裡的女導演們並未斷層,新血仍注入,而前行者也多半還在劇場導演著個人創作生命的新章節。

事實上,多數的台灣女性創作者仍如前面許雅紅所說,對「女性」、「女性創作」及各類「女性議題」並無共通觀點,這或許肇因於台灣對性別論述和女性主義的認 知,主要擷取自國外女性主義運動的成果,並無根源於在地主體性的行動和相應而生的知識生產,也因此,在台灣,女人做戲多半不是具政治策略的社會運動,例 如,反對父權的剝削,對兩性不平衡的社會架構提出質疑或反抗,而更傾向自身生活經驗的反芻,特別是家庭或情愛。

這也因此我在前面對台灣存在「女性主義劇場」畫上問號。首先,我們至今仍缺乏論述者和創作者碰撞出「台灣女性劇場」的定義,例如,是不是只有生理女性的創 作者才能通過第一道門檻?而她該運用怎樣的美學手段或敘事方法,探討怎樣的題材,才算得上一個真格的「台灣女性劇場」創作者而不只是個劇場裡的女性創作 者?

儘管上面的問題有待討論釐清,但我想先在這段落介紹幾位廿世紀後的女性導演,我認為就算「台灣女性劇場」的外圍界線還沒明確標定,這幾位創作者位居靶心的位置是不須懷疑的。她們都處理女性主義的「硬蕊」(hardcore)議題:性別越界/女同志劇場。

周慧玲為紐約大學表演學研究所博士,職教於中央大學英美語文學系,也是「創作社」的創始核心團員,論文也多以近代中國/台灣的性別表演和女性表演文化為主 要研究對象。從編導作品《天亮之前我要你》開始,她直接切入性別越界/扮演的議題,到了《少年金釵男孟母》,取李漁「秀才戀名士」的男男戀故事,連結台灣 五○年代的時空變化,講了一個錯綜複雜的性別倒錯/扮演的愛情故事。不只編劇手法和其間的性別表演論述繁複,周慧玲還讓女性演員反串劇中的男子再變女裝, 落實了她「性別本身就是最古老的表演」的研究主題。《百衲食譜》則處理了少見的台灣女兵故事,菜餚與舞蹈並置,試圖從形式上破解線性敘事邏輯。大體來說, 周慧玲的編導作品辨證性高,可視為其性別研究的劇場實踐。

徐堰鈴是台灣六年級世代演而優則導的代表人物,對性別劇場的創作與關注師承周慧玲。她的編導處女作《踏青去》正是在女節發表,以片段、流動的生活場景或私 語獨白,勾勒出當代台灣女同志的感情和情慾經驗,《三姊妹》也屬於這類型創作,「後輩」簡莉穎認為,徐堰鈴一系列的女同志劇場作品,「對於豐富2000年 之後的女同志次文化,有很大的功勞。」

到了近期的《約會》、《take care》,徐堰鈴跳脫以往非線性的敘事風格,改以寫實的劇情架構說女同故事。有部分觀眾認為,回到線性/父權的敘事手段對女性劇場來說無異倒退,我以為 這是基於滿足溝通需求的策略。徐堰鈴之採取寫實,和前面提到傅裕惠導演歌仔戲/胡撇仔戲,都是一種折衷手段,為原本邊緣的女同志/性別議題尋求更多的溝通 對象。

七年級的簡莉穎堪稱去年崛起的劇場「現象」,她受邀編寫大量劇本,光是二○一一下半年至今,就有《台灣365–永遠的一天》、《懶惰》、《春眠》、《你 變了於是我》(編劇,與黃郁晴合導)、《Skype拉K》(做臉不輸小美容藝術節),以及去年十月演出的《羞昂App》,豐沛的創作量相當驚人。其中,於 今年女節發表的《你變了於是我》,以寫實手法描述一對女同志如何面對其中一人的變性慾望,以及衍生的性愛和感情關係。同樣地,簡莉穎也面對寫實之於女性劇 場是否政治正確的問題,但她表示,「我認為要在這麼寫實的情況下才具說服力。我覺得變性是一個很寫實(的處境)。本來沒有很寫實,但排到一半下不去。沒有 寫實的質地,變性這件事會不成立。關係裡的差異會不成立。」

簡莉穎是跳進劇場的社運份子,長年關注弱勢議題,她認為光在「女性」或「性別」的分類底下做戲或表述意見,已經不夠,「現在社運或劇場作品,需要看到個體微小差異的吶喊跟需求」,因此,「我想關心少數的少數,是個體差異,而不只是某個族群。」

在劇場沉寂一段時日,這兩三年創作火力逐漸復甦的魏瑛娟,也對性別議題不再熱衷。早年的《我們之間心心相印》、《文藝愛情戲練習》以輕盈幽默手法操弄、翻 轉性別僵硬的情慾關係,如今轉向改編駱以軍的長篇巨作《西夏旅館》,一方面她自陳「我比較在想人的問題,而不是男生或女生的問題」,一方面也清晰表述如何 從自身的女性觀點,重新處理充斥男性史觀的《西夏旅館》和「史詩劇場」。

所以,「台灣女性劇場」猶自妾身未明,創作者們早已奔赴更細緻的分類,更個人的命題。光是「女性」的框架,已經框不住她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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