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死亡走出生命的視框《消失──神木下的夢》

文字: 薛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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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飛人集社和馬賽東西社合作的「一睡一醒之間」三部曲,繼2011年首部曲《初生》、2012年二部曲《長大的那一天》之後,在今年「台灣國際藝術節」獻上最終曲《消失──神木下的夢》。這一組從出生、成長到死亡的台法聯合創作系列,我遭逢了後兩部。「一睡一醒之間」標榜「小孩也可以看」,而我看的兩部都結合現場音樂、操偶、投影的形式,將給孩子看的戲劇,更增加了光影的效果,是複雜化,也是精緻化。
但我著迷的,還是這組創作系列是以討論「生命是什麼」為前提,從《初生》的「迎向生命之初」(借石佩玉〈導演的話〉),到《長大的那一天》鉤沉成長的時間性,再到《消失──神木下的夢》比擬死亡為消失,上的不是「十萬個為什麼」的科學課,而是關於「生命」本身的哲學思索。或說,當教育部在2000年成立「推動生命教育委員會」,然後進一步將生命教育納入六大學習網之時,「生命」對於學校的孩子們,究竟有沒有被翻出新的意味(最新的考題可以是,反核與擁核)?
由此來看《消失》,這個文本透過「人消失了」建立起對於死亡的詮釋,同時容納不同角度的想像。在主角尋找各種對於死亡的詮釋之前,母親過世的一對姊弟鑽入千年神木的樹洞,姊弟因為想要重見母親的「生」,願意承受樹洞彼處的陌生與未知,走入「另一個世界」。在這個夢的世界,龍王玩起生死界線的遊戲,分隔姊弟兩人,突然就把弟弟帶走,然後讓他從「遺忘」(喝下遺忘一切的藥水)體會到「記得死去的親人」的好,這很像當至親過世時,我們一開始往往不願意相信,或者抽離不了傷痛的處境,此時心裡可能浮出「寧願遺忘」的心境,要過一陣子才會恍悟,「記得」才是最美的,美在自己記得且清楚自己的感受過程,雖有痛苦,卻是無比真切的情感經驗。
詮釋死亡的另一路,與弟弟失散的姊姊獨自走著,接著遇見一列狐狸隊伍,她們正舉行著死亡的慶典,狐狸奶奶停下來對她說說:「死了,就是跟土地結婚,長出別的生命。」這像是一則寓言,擁有譬喻的美感,更有著死即是另一種生的意味。一年多前,我家小狗車禍去世,葬儀社的人建議了我幾個方法,最後我選擇樹葬,將狗的骨灰分別灑在兩株小盆栽,我看著小樹一天天長大,彷彿小狗也持續長大。最終,母親當然沒有回來,但經過這一路,姊弟倆已有了茁壯的承受。
我承認,剛走出實驗劇場時,我還向巧遇的劇場演員洪珮菁說著《消失》和《長大》都差強人意,我嫌故事保守;也以為或許是從牯嶺街小劇場(《長大》的台北場演出地點)移轉至實驗劇場的關係,舞台可調度的空間被拉大,導演於是使用「加法」進行場面調度,但譬如像是透由許多直立的日光燈管構築的舞台場景,就結果而論,並沒有讓人感覺到這些元素必須存在,反而讓本來光線富有層次的舞台落為點綴。另外,無論《消失》甚至《長大》,角色都不夠立體,尤其那些特別的次要角色,如《消失》中的龍王、《長大》中的鳥人、森林之王等,都讓文本喪失些許奇趣。
但在天將破曉的此刻,夜深人靜,彷彿花蓮這座小城徹底熟睡了,只剩家中小貓醒來四處走動。一瞬間,我似有新的體悟,於是想找尋不同的視角來看待這部作品。誠如以上。
台灣社會並不善於討論死亡,但我以為「性」與「死亡」就是一個國家能否邁向理智成熟的社會的重大關卡,可惜平日我們只會見到「自殺前用一分鐘想一想」這樣的句子會在一些自殺的網路新聞末尾被加註上去,彷彿這句話就是這一類新聞的絕對句點。我們不會問,到底要「想」的是什麼呢?自殺的類型是用投海、開瓦斯、割腕等去分類的嗎?還是我們更應該思考與探究人的慾望本體,共同構築一個讓每個人都能從容底確認自身與家庭、社會、國家的關係的心理空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命樣貌,我們要做的不是歸納與分類,而是從偏見的視框退出,看見生命意義從本來的模糊,逐漸清晰了起來。 
演出:飛人集社劇團、東西社
時間:2013/03/03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原刊於「表演藝術評論台」20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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