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南人劇團蔡柏璋作品系列《Re/turn》

文字: 于善祿
網站: LULUSHARP



時間:2013629,週六14:30
地點:新舞臺
 
 
當然,這已經是我第二次觀賞台南人劇團的《Re/turn》了,上一次在誠品信義店的六樓展演廳(http://mypaper.pchome.com.tw/yushanlu/post/1322081622),擁擠的舞台,塞在侷促的空間裡,觀眾分坐舞台兩側,倒也提供不少有趣的看戲體驗,至少演員的表情與細微的肢體動作,都看得一清二楚,蔡柏璋如原裝進口的英美音樂劇唱腔,及刻意誇張的英語腔調,幾乎溢滿整個空氣,聽覺上的確感覺清新,不一樣的感受。
 
 
類似像這些加分的元素,搬到新舞臺再度上演之後,似乎都成了減分的效果。首先是舞台,捨棄了原本新舞臺的鏡框舞台,利用支架結構和繁多的燈具,幾乎又重新打造了一座舞台,但事實上可以清楚地發現這樣重新打造的舞台,對於劇情的結構脈絡,並沒有發揮多少的互文效果,包括那些舞蹈場面化的換景編排、角色的進出場等,在原本新舞臺的鏡框舞台裡,幾乎都做得到,因此而弄了個台中台,除了增加製作費用,效果並不大;不過想想,先前不管在國家戲劇院或實驗劇場演《K24》的1-2集或1-6集,也是在劇場中或舞台上再弄座人工旋轉的圓形舞台,不過,《K24》的場景轉換頻仍,以此圓形舞台再搭配日式橫推拉門,變換諸多複雜的場景,的確可稱之為適切的舞台設計;但反觀《Re/turn》的台中台,則不然。
 
 
再者,演出場地變大之後,似乎也可以看出畫面、調度、甚至演員的表演,支撐不起這偌大的場子。我經常都只能將焦點放在謝盈萱(飾白若唯)有戲的場次,主要是因為有她在,不管是跟誰對戲,她都能恰如其分地讓該場戲,變得生動鮮活起來;甚至同樣都有經常以手扶額頭來表示懊惱或無助的戲,謝盈萱的表現都要比王安琪(飾簡嫚菁)來得不那麼做作。幾個主要的女演員,包括謝盈萱、呂曼茵(飾白襄蘭)、李劭婕(飾雷奕梵)、王安琪等,除了謝盈萱之外,其餘的幾位女演員,我分別都觀察她們在不同的表演場域(如電視、劇場、電影等),從數年到十數年不等,發現幾乎都已經自我格式化了,不管表演場域和參演戲碼如何轉換,表演的技法、層次與調性,大概就固定模式化了,令人覺得可惜,未免太快讓自己的表演進入一種「自動導航」的模式,缺乏因戲制宜的調整,縱使有調整,但我卻感受不到,這種情況,尤以參演影劇演出經驗較豐的演員為烈。相較之下,謝盈萱幾乎是活在角色之中的,或者說,是她把白若唯這個角色演活了,兩次看下來,我還想不出誰可以重新詮釋得比她還入木三分,令人印象深刻。
 
 
另外一個極端,則是蔡柏璋,他幾乎以比上次更誇張的表演方式,來扮演幾個不同的角色,包括電視節目主持人、白若唯的知心「姐妹淘」好友Wasir、到London Café點餐外帶的遊客,甚至是不明所以的旁觀歌者,這些角色的表演,無不強調英語口條、腔調、陰性化體態,博得觀眾的諸多笑聲,也幾乎是全劇眾多主要笑點之所在;平心而論,這已經接近蔡柏璋的個人秀,尤其特意加強的英語腔調及陰性化體態,卻顯突兀,格格不入,但觀眾才不管這些,有笑到,就算得分。然而,如果在劇場中只是為了要娛樂觀眾,那是很容易就可以達成目標的,但倘若想要說一個長篇又複雜的故事,且要讓觀眾總是保持觀賞興致,就不見得那麼容易了,《K241-6集不論在表演形式上如何眩目逗趣,演員表現如何賣力,卻總顯疲弱,其實就是個明證;但我們不能夠忘記的是,在過去十餘年裡,我們並不缺乏觀賞長篇戲劇的體驗,《如夢之夢》、《浮生若夢》、《眾聲喧嘩》等都是顯例,但它們都沒有讓觀眾失去看戲的興致,而且幾乎每一齣都比《K241-6集總長度要長;這可能是值得創作者深思的,到底劇場裡頭,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也許是故事與敘事手法。那我們就來看看《Re/turn》在這個部分的表現。當我們像剝洋蔥似地,剝開了那看似複雜交織的人物關係、時空結構、敘事手法、表現形式之後,其實我們立刻發現這只是個尋找舊愛的故事,但從各場戲所能提供的訊息來看,其實我們很難感受到白若唯和蒲琮文(隆宸翰飾)究竟愛得有多深刻,竟可以讓他們在錯過彼此多年之後,仍深愛著對方,戲並沒有刻劃這些部分,只交代了他們的初次邂逅(而且,又是採取容易博得觀眾歡笑的方式),然後說他們之後的關係不只是「三天加上另一個三天」而已,但與其用交代的方式,不如用表演的方式,會讓人更感覺其愛得深刻。(其實,有幾位演員也都在節目冊的訪談中表示,這劇本讓角色成長與深入的篇幅很少。)或許「櫻桃眼淚」(Cherry’s Tear)是個關鍵物,那可以說是兩人的定情物,後來也成了London Café的人氣商品,同時也是白若唯在倫敦機場大廳品嚐一口之後,確認那就是蒲琮文的手作蛋糕的味道,頓時間,百感交集。
 
 
至於白若唯為何再起念頭,從台北飛到倫敦去找蒲琮文,完全是因為其母白襄蘭(白若唯從其母姓?為什麼?不得而知)藉由一個神奇的門把,從過去來到未來,並將蒲琮文的信通通交給白若唯,使白若唯在看了信之後,才知道她和蒲琮文錯過了彼此許多年。白襄蘭是劇中的幾位主要角色,唯一藉由神奇門把從過去走到未來的人物,其餘都是從未來走到過去的,而且有些是混雜著記憶和遺憾的,基本上那或許都可以解釋成回憶的夢境;但唯獨白襄蘭從過去走到未來,並且擔負著信差的工作,這是違反現實與時空物理的戲劇安排,儼然就是劇場版的穿越劇,現實基礎薄弱,但卻肩負著劇情的核心。
 
 
另外一條所佔篇幅比例較大的敘事線則是雷奕梵和湯境澤(李易修飾),且湯境澤同時是白若唯的未婚夫,也是名有斷袖之癖的市議員。為了要釐清這兩個人從中學時代以來的曖昧關係,特地讓雷奕梵透過神奇的門把,帶領我們一起回到過去,目睹湯境澤的男同志傾向源頭,除了再度感受到雷奕梵的懊惱與遺憾,我們似乎也無法看到更多,只會覺得湯境澤這個傢伙根本一文不值,在與白若唯婚事卡住(因為婚禮的當下,白若唯接到趙叔打電話來,告知白襄蘭病逝的消息)的第一時間,竟是跑去三溫暖和內褲男(洪唯堯飾)享樂,並在其慫恿之下,半推半就地吸了一口大麻,緊跟著就被埋伏已久的警方逮捕,而這正是警員廖得凱(邱俊儒飾)答應要給雷奕梵的大獨家,雷奕梵面對曾經單戀的湯境澤(但那其實已經是十餘年前的中學情愫,竟然還殘存著,這真的是這個世代會有的情感結構嗎?),除了尷尬,也無法再多些什麼。
 
 
不管是白若唯,還是雷奕梵,甚至是蒲琮文,他們的內心都有一份對多年前動心、無法忘懷的情愫,而且都潛藏多年,均為至情之人。然而,戲裡所側重處理的也正是動情之初和當今之勢,至於中間值得再多花點筆墨交代的感情交往則懸置留白,沒有過程,讓觀眾自由想像,而把這些篇幅多半留給形式發揮,而非內容,或許這正符合當前的創作者的炫技企圖,及觀眾的視聽娛樂感官取向,但人們不會永遠都只想要娛樂的,到最後還是需要值得深思的內容的。
 
 
不知道為什麼,戲一開場的場面調度,就會讓人聯想到林奕華的一些作品,試圖走出一種流暢、透明、亮彩的時尚感,但是服裝造型、剪裁用色,以及演員的表演節奏,均暗沉拖沓,就是給不出一種流線淋漓的舒暢感,總覺得卡卡悶悶的。可以強烈地感覺到這是一群具有時尚、潮感風格的漂亮演員(其實,這一世代的演員,越來越是這個樣子),但他們似乎也就只適合擺在櫥窗中展示,一旦活動起來,卻又不怎麼好看,或者說,整台演員看起來不太像是同在一齣戲。
 
 
角色是平板的,故事的核心就只是一個穿越時空的信差所導致的尋找舊愛,這個過程還廉價地消費了西藏及不丹,貌似一趟找尋自我的心靈之旅,但許多環節都只是淺嚐即止,沒有更深層的刻劃,到最後,只能看炫技,大多數觀眾最後會記得的,大概也就是這些部分,似乎有點可惜,但我還是得說,這是符合當代觀演雙方的情感結構與認知系統的;像我這樣的觀眾,似乎越來越像那不願變成犀牛的Bérenger
 
 

音樂,大概只有音樂能夠將這些淺薄、平板、破碎黏合在一起,從上一次到這一次的演出,我最喜歡的,總是有音樂這個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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