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卜生《玩偶之家》閱讀筆記

文字: 于善祿
網站: LULUSHARP

一般來講,多半的人都會注意到海爾默喜歡叫諾拉「小雲雀」或「小松鼠」,甚至是「小笨瓜」、「小女孩」或「小購物狂」,當然也會直接叫諾拉的名字,甚至是將諾拉第三人稱化為「她」,聽起來是夫妻之間的暱稱遊戲,但也不脫海爾默的大男人主義,將妻子物化為籠中鳥或玩偶,並不斷地以金錢的控管來牽制諾拉的購物行為,而且他也總認為諾拉就是沒什麼知識,成就不了什麼大事,總覺得她長不大,甚至沒有作為人的主體性。

從開場的舞台指示當中,可以看到這個起居室裡,至少有鋼琴、沙發、暖爐、搖椅、雕刻品、瓷器、櫥櫃、書架、地毯,甚至還有書房,「舒適、有品味而不奢華」,這應該是很典型的十九世紀中產階級小康之家的家屋擺設與配備,他們手頭沒有太寬裕,但似乎還可以在耶誕節前夕買點東西,過過節氣,應景一下。

金錢幾乎很大程度地決定或形塑了這個家庭的生活形態與格調、情感表達、思維模式、社交關係,甚至還使諾拉救了海默爾的命等等,這應該也是某種經濟決定論吧。這一整個劇本,幾乎是循著這一條脈絡在布局創作的,一方面讓人聯想起彼得‧蓋伊寫的《史尼茨勒的世紀: 布爾喬亞文化經驗一百年: 中產階級文化的形成1815-1914》一書中,所描述的十九世紀中產階級的情慾、生活、家庭、教育、工作與生活,一般如果想要進一步掌握易卜生、契訶夫、史特林堡、王爾德或是蕭伯納等人的社會問題劇及批判寫實主義戲劇時,我會推薦這本書,作為時代背景與情感結構的入門之書(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248618)。另一方面,也會讓人聯想起曹禺的《日出》,那也是一個以金錢控制的關係、將劇中主要人物環環相扣的劇本。

諾拉和林德太太應該是視為對照組的,雖然都各自有(有過)婚姻、家庭及小孩,也都有責任感,但諾拉的「不知民間疾苦」和林德太太的歷盡風霜,同樣都在為家庭和生活打拼,但兩人的經濟基礎點卻大不相同:諾拉是在父親(政府官員)和丈夫(央行經理)的某種豢養中成長的(她甚至認為工作賺錢是男人的事情,自己能夠做點小工貼補家用,就很得意了),而林德太太卻是名在外辛勤奔波工作、操勞過度的職業婦女。但不論是哪一種型態,他們都盡量地在工作中,尋求自己的生命價值。這也可以讓人聯想到契訶夫的幾個劇本,劇中的年輕腳色經常會為工作價值傾心與讚揚,常常說著「去,去工作」;至於說歸說(空說派,如《櫻桃園》裡的大學生),做歸做(行動派,如《櫻桃園》裡的羅巴金),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關於戲劇語言,看起來似乎每個人都有秘密,也都有把柄在別人手裡,都要說些謊言來掩飾自己的心虛;而在對話當中,還時常出現「戲劇性諷刺」(dramatic irony),聽起來話中有話。像是第一幕結尾,海爾默不斷地告訴諾拉不要說謊,並且提醒諾拉,柯洛斯塔是個狡猾的壞傢伙,諾拉一邊心虛地應在嘴裡,觀眾則另一邊看到諾拉正一步步陷進柯洛斯塔的威脅與勒索之中。第一幕其實已經舖設了好多地雷,等著到後面的劇情中一個一個地引爆。(又或許是這個劇本已經讀過N遍,總覺得每一個beat,易卜生都在精心布局,這應該也可以算是受到十九世紀「佳構劇」結構技巧的影響吧!)或者是像在第二幕,當諾拉在向海爾默替柯洛斯塔爭取留職時,兩人有點小爭執,此時海爾默竟然還會說出「諾拉,我們會一起,以丈夫和妻子的身分一起承擔,這是天經地義的」,相對於它們的相處模式,相對於第三幕的大爆發,這話在此時聽起來,不是極端諷刺嗎?

關於離家出走,其實第一幕就已經埋下伏筆:當林德太太來找諾拉時,就曾和他提過生活的空虛感,不想再為別人而活,「人要生存下去,也就變得自私了」,甚至提到自己找工作的主動性與自主性,這些應該都可以視為諾拉離家出走的深埋因子。第二幕的一開頭,諾拉和保姆安娜的對話,在這裡諾拉就已經說出「也許會發生更糟的事」,以及「妳覺得要是母親完全一走了之的話,孩子會原諒她嗎」之類的語句了,已經從林德太太的意念,轉成自己的意念,當然到第三幕,我們都知道她和海爾默大吵一架之後,便從意念化為行動。所以吵架只能算是個引爆點,事實上引線老早就已經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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