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投稿」留下或離開《公司感謝你》

演出:人力飛行劇團
時間:2016/03/13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文/陳奕妘

點開兩廳院售票系統,光是看到《公司感謝你》此劇名,就激起我進劇場看戲的興趣,如果僅從劇名上想像,會認為是齣正向且擁有美好結果的戲劇,相信是能夠給初入職場的社會新鮮人一些美好的願景與希望,當然也是能給奉獻大半輩子給公司的資深員工鼓勵與肯定,有趣的是,看了節目簡介後,劇情內容似乎與我的想像南轅北轍,「公司真的會感謝你嗎?」,這又讓我更想趕緊去一探究竟,期待此劇本在劇場裡會迸出怎樣的火花?導演又會以什麼樣的方式處理?除了劇情能使人引發思考,整齣戲的處理手法與表現,也值得來討論一番。

《公司感謝你》是德國劇作家魯茲.胡伯納的作品,為德國當代處理社會時事議題的代表性作家,擅長運用喜劇形式,以精準的語言對白創造人物與情境,透過尋常的故事,剖析且反映出當代的社會與人心,他認為,如果戲中所見能觸動觀眾,形成與他們人生經驗的連結,並激起討論,那就是一部成功的劇作。《公司感謝你》述說了一個公司領導團隊即將改組,身為擁有二十年資歷的資深主管克魯勝斯騰卻在此時重要的時刻,受邀至公司的豪華招待所度假,且發現身邊的同事全都被解雇,在這招待所裡,他先後遇到了新領導團隊的助理真由美、態度迂迴怪誕的人力資源部主管約翰、看似友善又善於傾聽的人力資源顧問艾拉、以及一個毫無職場倫理的大學畢業生桑奪爾,招待所裡發生的一切都讓他渾身不對勁,也愈來愈困惑,使他不禁懷疑此假期的背後到底暗藏著什麼詭計。

一進劇場就像是進了個攝影棚,螢光桃紅色的舞台布景非常搶眼,隨即被這炫麗的顏色吸引了目光,在這炫彩奪目的布景上,有個白色墊高的舞台,包含了牆壁,牆壁開了一扇門,演員大多是從這扇門進出,在這舞台旁擺放一個單人扶手椅,舞台上有著一個像溜滑梯傾斜的灰色大沙發,克魯勝斯騰就在此沙發上打嗑睡,戲就在助理真由美叫醒克魯勝斯騰後揭開序幕。由劉廷芳飾演的助理真由美,不同於既定印象中那精明幹練的助理,其塑造出的形象是傻傻、天真的樣貌,辦事力不足,常將”sorry”掛在嘴邊,且說話含糊,是位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助理,她腳踩紅色高跟鞋,身穿紅色低胸洋裝,時不時突顯她雄偉的上圍,其誇張歪扭的走路姿勢就像是在隨時展現她姣好的身材,這似乎有些貶低女性的意味,能用身體換取工作上的利益,讓人覺得擔任助理可以什麼都不會,只要身材好就行,這令人懷疑歷經重新改組的新領導團隊會雇用這樣的助理嗎?除了克魯勝斯騰中規中矩的西裝打扮較合理外,同樣的問題也出現在其他角色身上,服裝配色都顯得過於前衛大膽,最明顯的就是桑奪爾,一個剛入職場的大學畢業生,身穿彩色外套,腳上是有尖刺物凸出的藍色布鞋,頭上頂著螢光桃紅色的頭髮,如此誇張的打扮加上屌而噹啷的待人態度,就算公司要讓團隊年輕化、就算這小伙子能力再好,在現實的企業中,有公司會願意雇用這樣隨便的人來擔任主管嗎?雖然角色們的服裝造型能暫時使觀眾的眼睛為之一亮,但仔細想想,在現實中並不會出現這樣的例子。而在舞台設計方面,除了顏色鮮豔外,我認為並無充分利用到劇場空間,演員大部份的表演空間被侷限在那墊高的白色舞台上,只有開會議時才會移到白色舞台右邊的地方,但是開會時全部演員集中在右舞台,即產生出嚴重偏台的問題。

《公司感謝你》此劇本在2012年翻譯成中文,收錄於台北歌德學院及書林書局出版的「個人之夢–當代德國劇作選」中,使台灣讀者能排除較艱澀難懂的德文,以熟悉的中文認識並閱讀此作品。在今年由導演黎煥雄帶領人力飛行劇團在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演出此劇本,黎煥雄導演表示,這次演出將文學性的詩意美學放在第二位,以咬緊牙關迸出的冷笑挑戰當代硬派喜劇劇作,但整個演出形式還是存在許多其詩化意象的影子與獨特殊異的表演風格,場景著重華美的呈現,也運用很多安迪˙沃荷的藝術理念在此次演出中,例如派對上所使用的心型氣球與人力資源顧問艾拉在後幾場中身穿金寶湯罐頭圖案的連身洋裝……等,加入這些元素並無不妥,但由於這些元素在演出上都只是表面上的呈現,而它們的出現勢必想要告訴觀眾些什麼事情,是否是想傳達出安迪˙沃荷那大量複製的理念,來表示這公司裡除了克魯勝斯騰,其他人都是經過複製的人,以突顯克魯勝斯騰的正常嗎?如有此意,沒有再做進一步的處理,這些元素恐怕就只是陪襯,甚至顯得有些突兀。而《公司感謝你》為結構嚴謹、符合三一律的劇本,是屬寫實劇,導演這樣獨特的風格呈現,模糊了觀眾的焦點,甚至有時會讓觀眾不清楚導演欲表達之意念,例如演員常並肩坐在沙發上往同一個方向傾斜並定格幾秒;又例如克魯勝斯騰在崩潰後虛脫睡著,然後抱著抱枕繞舞台一圈後,再從門走進來繼續躺著,其訴求是否要製造觀眾的疏離感?其混淆了虛實的界限,但又都只是點到為止,使觀眾分不清真假,經過思考後仍然理不出頭緒,這獨特的表演形式其實是無法讓觀眾理解的,如此處理寫實劇似乎有些不妥,並沒有完全展現出劇本的真實意念及特色,也可惜了此結構完整的劇本。而桑奪爾對於克魯勝斯騰的興趣與挑逗,常觸及到男性的性器官,例如桑奪爾在克魯勝斯騰面前肆無忌憚地吃著大香腸與香蕉,甚至彎下腰將臉正對著克魯勝斯騰的下半身說話,都無法不讓人聯想到同性之愛,但到底是同事間的友愛還是男性間的愛戀,在演出中並沒有更多的線索來檢證,這似有似無的同志情節,也使觀眾陷入疑惑之中。

最後,我想要談談由楊景翔所飾演的克魯勝斯騰,說實在,我覺得楊景翔並不太適合演喜劇,舉例來說,在開派對時原本正經八百的克魯勝斯騰看著其他角色隨著音樂起舞,然後他也突然發瘋似的手舞足蹈,這很明顯是想要逗觀眾笑,但觀眾席卻鴉雀無聲;還有一場是在克魯勝斯騰即將被解雇的歡送儀式中,人力資源部主管約翰問他:「您意下如何?」楊景翔就舉起自己的手臂,聞了腋下並使力搖頭,這時觀眾席又是一片寂靜,這種只是利用諧音而無意義的搞笑很容易使觀眾出戲,但不只楊景翔,這場喜劇演出從頭至尾有很多時候,該笑的點觀眾都笑不出來,喜劇效果不太理想,我想是與導演的編排與調度有直接的關係。不過,我認為在克魯勝斯騰被迫離職,失控動手打了桑奪爾後,在與顧問艾拉的對談中,一大段克魯勝斯騰的獨白,我深深被楊景翔的表演打動且吸引,他的動作、語調、表情非常細膩,其所展現的情感很真實,每一字句都刺穿我的心,讓我想去擁抱安慰他,尤其他那一句「我有家要養。」,有點嘶吼又激動的聲音,使我鼻酸、紅了眼眶,著實感受到他雖然無奈、無助但又必須為了家庭而奮鬥下去,這是他身為一個爸爸最後的堅持。然而克魯勝斯騰最後就像是玩偶之家中的娜拉,選擇離開,但演出並沒有結束,最終場以克魯勝斯騰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燈暗後才結束,原以為這場是導演自己添加上去的,待我看完劇本,發現劇本最後真的有這一場,僅寫著一行舞台指示「克魯勝斯騰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睜大了眼睛,舞台逐漸變黑」,簡單的一行字,其情緒卻是五味雜陳,是像從沉睡中的甦醒?還是對自我的認清?又或是在決定離開公司後的報復/抱負?這複雜的感受實在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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