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問李銘宸1/5

文字: 鄒欣寧
網站: 欣寧的文字收納室

李銘宸是誰?
劇場導演。2009年創立劇團「風格涉」。以《漸慢》、《超人戴肯的黃金時代》、《不萬能的喜劇》等作崛起於台北藝穗節,近期發表《Rest In Peace》、《Dear All》,也成為引起討論的話題之作。

為什麼有這篇訪談錄?
看完《Rest In Peace》、《Dear All》後,「終於等到這傢伙出現了!」不斷在我腦中浮現。將汽機車和小狗擺進劇場不算什麼,二分之一的演出時間場上近乎全暗也不算什麼,把宛如華光社區一隅廢棄物堆放的場面變成賣場、產房……這有點意思。演員們看似鬆散的路人,在台上漫步著奔跑著,忽而有模有樣地進出角色……李銘宸的劇場作品有種在別的劇場看不到的質地:不漂亮、不精準,可是迷人。那種即使燈光全暗或雜亂無章,仍有什麼在誘引你靠近,嗅聞,感受的迷人。作為觀眾,我感覺李銘宸也在試圖靠近一些忽隱忽現、尚未現身的東西:美學?真實?風格?

這些名詞目前或許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到在其他劇場看不到的新鮮事物,熱氣騰騰,扎人得很。對我來說,為這位絕對值得後續觀察的劇場導演留下一篇訪談文字是重要的,於是有了這篇全長逾萬字的問問李銘宸,談他的工作方法和劇場思考。全文將分五天刊出。

感謝李銘宸同意在此刊載訪談錄。這篇訪談經李銘宸審閱後刊出。
感謝《表演藝術雜誌》實習記者王婧協助整理錄音檔案。

訪談時間:2013.8.14
訪談地點:北投七一園區排練場

你都用和你合作過的演員嗎?

沒有,每次差不多都是一半一半吧,一部分是我比較常合作,一部分是我想要合作的,然後我想要合作的,可能慢慢就會變成常合作的。目前大部分都是學生,就是周遭的學弟妹或同學朋友啦。

你怎麼跟你的演員–而且經常是一大群–開始工作?

我通常不太會先想要講什麼事情。我會先對東西或對一個事情比較有感覺才開始去找這個東西可以講什麼。譬如之前在華山做《Rest in Peace》,因為有那個空間,然後我再去想這個空間跟這個距離可以去講什麼事情。我不太喜歡……譬如說我取「R.I.P」就一定要講死亡。我的工作就是在大家已經知道的事情之下,告訴大家我覺得可能大家不知道的事,或是我在工作的過程中發現「欸,其實有什麼樣的事情」。

這次一樣是我先對「Dear All」這個大家很常用的(字)有感覺,然後因為這是一個新人新視野的專案,他們提供了文山劇場,我沒有什麼選擇。其他情況下,有時我先對某個事情有感覺,就去找我覺得適合的場地,或是我知道要在哪裡演出,然後我去找很適合的劇名;但這次劇名和空間是同時出現的,所以變成我要找到另外一個或甚至兩、三個事情,讓劇名跟空間有關係。演員在這樣的工作脈絡下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就會變成我如何讓演員跟我一起去找。

你會先有文本嗎?或架構、藍圖?

不會,完全不會,我只會有想試的東西。譬如上次(《R.I.P》)我就想試肢體。所以結構或是所謂的文本或是脈絡,都是邊走邊想。可是我會有一樣很大、很想試的東西–可能很物理或者是眼睛所及的,就是元素型的,譬如說,我想讓音樂從頭放到尾都不停,或是很想試舞台上有水但是演員還在演戲。我構想的開頭都是這樣子。

這跟你學美術的背景有什麼關聯嗎?比如說你選擇元素的想法。

我後來覺得或以為應該有。可能有。在大學時會發現自己跟同學或老師所感興趣、所關注的事情是很不一樣的,尤其是在"排練場",大家不會對"這個空間"有任何想像或是喜好。我的意思是,大家就覺得這是一個假裝的客廳,我們就假裝有板凳桌椅、假裝有沙發,然後沒有穿著華服但我們在宴會。雖然我們知道想像力之於劇場創作的重要性,可是我對於這樣的事情……我確信當下的任何物件就已經是那個物件了,然後再從那個物件去感受美感。如同以前畫靜物畫、風景畫的時候,眼前的東西就是眼前的東西,當眼前的東西也有它專屬的美感,其實會有很多可能性。譬如我們在排練場或上課時,就穿著輕便生活的排練服,可是演一個奧菲莉亞或哈姆雷特,當下的專注表演可以帶我們到達關於那個角色和情節的想像,固然那是表演藝術的技藝或是精華,或它的本質就是這樣……又譬如在一個空的、只有日光燈的空間,有一個很認真的人在演米蒂亞,然後快要哭了、大家超感動的,可是我看到的是這個空間跟這個人的關係。或反過來講,在非常華麗的飯店lobby或一個像皇宮的空間,出現了像這樣的人(指排練場上穿著便服的演員們),我們就會說,喔那是觀光客,或是一群不該來這邊的人。……我不知道,我覺得這可能是跟學美術有關的事。

你更在乎某種當下的狀態,那個狀態包括空間嗎?

算是–

或這樣說:對你而言角色表演不只是場上的這些人,還包括旁邊的幕或燈光?

對啊,有時候開日光燈的閃爍、幕一直晃,我會覺得那個都算在裡面。如果人家問我這跟你學美術有關嗎,這大概是我比較能整理出的脈絡,可是很多事情我也沒有整理,我不知道也沒有辦法說出為什麼我會這樣想。因為我就是會這樣想。

所以你很在乎排練當下的狀態,你會去抓什麼東西變成演出的一部分或元素?

有的時候是這樣。像我們排《R. I. P》的時候,那個空間超級大,我們不太有辦法找到代排空間去模擬在那邊的動線或空間感,甚至跑來跑去的速度感等。這可能是那個戲沒有符合我預想的原因之一。我們有想過一些辦法,也去華山排了五六次,但是非常初期的時候,所以我覺得能不能在那個實際的演出空間發展,其實是很有影響的。這就像我在一個地方住久了,雖然沒有感覺,可是會很自然地展現或發展出某種在那邊才有的習慣、樣態,我覺得表演也是這樣子。

那像這次《Dear all》,就是演員排一排,然後進到所謂劇場空間,我這次做的事情,就比較從劇場空間出發,就是「劇場」,無關這裡。就工作的邏輯上,比較類似我們在排練場排了一些東西,然後在劇場把它擺進去。所以這次會比較多情節或是扮演,用扮演去達到一些事情……

也就是說你選擇順著那個所謂從鏡框式舞台發展出來的表演方法?

對。因為它是鏡框式舞台,我覺得這有點有趣,它是劇場式的舞台空間,那個空間適合的東西其實就是假的表演。一個做為舞台的地方,它就適合舞台上的東西,有時候必須先有這些東西才能夠再去找別的東西,或再去把它翻轉、延伸、轉化什麼的。

那這個在鏡框式舞台上發展的作品大概會是什麼樣?你怎麼跟演員準備?

我們前面花了很多時間,就是我最近比較想試、滿想工作的東西–比較身體的東西。我們工作前幾天花了很多時間試那些,但試著試著就覺得哪裡不太對,一直都不太對,也可能跟演員狀態有關。這邊有部分演員跟過上一次演出。上一次的演出……成果上算是達到我可以盡力的程度了,雖然有些地方還是覺得可惜。後來有人跟我講,我想試的不見得演員可以負荷,可能舞者或比較專注身體動作的表演者會比較知道怎麼去……

貼近你要的?描述一下你要的身體?

嗯,我想要一個……真的身體吧,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要……

你所謂「真的身體」,是像我們在路上看到那些走路的人嗎?

類似那個意思。因為走路的人身體負荷是少的……我想要……譬如說,玩遊戲的的身體一定是真的,在比賽或是運動的身體也是真的。我不想要有扮演、或者讓大家知道「我現在很漂亮」的身體。我想要一個……(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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