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化衝擊下 他們以舞步尋根 《Pu’ing..找路》

文字: 薛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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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住民神話與文學的文本世界裡,「尋根」一直是顯著的主題。這裡的「尋根」不僅是鮭魚返鄉,更包含祖靈的召喚,訓誡的呼叫,是一趟靈魂的旅程。尤其台灣七○年代以降,國家進入高度工業發展時期,部落原民紛紛進城工作,形成「都市原住民」的社會現象。雖然一部分促進了原、漢族群之間的溝通與相處,但也導致某種文化斷裂的擴大、原住民身分認同的猶疑。某種程度而言,接著發生的「還我姓名」、「還我土地」等原民運動,其實都強烈地表徵了「尋根」的意義。
尋根,同樣是原舞者年度製作《Pu’ing.找路》的主旨。「Pu’ing」,根源、家系之意。主角是一名南澳泰雅族青年瓦旦,他在面臨現代化衝擊之後,決意回返部落尋找傳統文化,通過這趟旅程,他的「現實」匱乏有了出口,也與「神話」與「歷史」相遇。或說,在原住民本來的生活世界裡,神話與現實就是分不開的。泰雅族三兄弟遷徙的神話、日人的高壓統治、織布與打獵的傳統生活,經由瓦旦返鄉的歷程串連起來,過去與現在兩種時態交織穿插,南澳泰雅的服裝與歌謠樸實再現。

導演布拉瑞揚讓表演者各自「走路」
《Pu’ing.找路》的導演,原舞者找來了台東嘉蘭部落排灣族的編舞家布拉瑞揚,他起初便回應,自己並非導演而是編舞家,因此會從舞蹈著手,也很謹慎地把劇場工作者陳彥斌與李建常找進劇組,彌補戲劇經驗的不足。
剛結束排練、疲累前來受訪的他,提到一個「回家」的經驗——那是島嶼瘋狂砸錢歡慶的民國百年,也是他失意的一年,他不知道要做什麼,突然沒有任何工作,心裡卻傳出一個聲音,叫他「回家」。於是,有時與李建常,有時只有自己扛著攝影機造訪各部落,去生活,去了解,同時拍攝一部從自己出發的紀錄片,為此花上一整年的時間。在他正處於徬徨與尋找的生命狀態,竟與原住民劇場團體有了合作的機會,這個單位就是原舞者。一連兩年,他先後擔任《百合戀》與《迴夢Lalaksu》的動作設計,這一次更接下導演工作。
在表演者身上,布拉瑞揚看到他們擁有自然的本能,表達直接,沒有包袱,給得很勇敢,他則嘗試增加身體與身體的接觸去讓表演者轉化、變換出不同動作,所以與過去原舞者從傳統出發的歌舞相比,「歌」還在,但「舞」已經有很大改變。
不過經受西方現代舞技巧的布拉瑞揚,很清楚這群表演者不是受現代舞訓練的舞者,他要的「舞」是從個別表演者出發,找到自己的身體。譬如講述三兄弟遷徙神話的序幕,廿多名表演者發展出不同的「走路」方式,持續地走,下沉或側行、伏地或踮腳、重或者更重,不斷地走。走路不單只是持續做出一個表示故事的動作,也讓場邊的人感覺到,表演者正在面對「我能不能撐過去」的身體極限,這是一道必須跨過的關卡,再之後便是形成身體記憶,懂得呼吸,然後,真正的表演開始。路,始終是要走下去的,就像原住民經歷那麼多殖民與被邊緣化的苦難,仍然樂觀地前進。
西方舞蹈與原民文化的相遇再創
只是,習慣運用音樂編舞的布拉瑞揚,也有遇到困難的時候。泰雅族音樂雖然豐富,卻只有四個音階,所以很難編,此時,自年初開始的歌謠學唱就派上用場。每個人腦內的歌謠資料庫,讓他們可以依當下的身體感受自由發出要唱的歌,布拉瑞揚再依歌謠與場景的相適性,決定使用與否,然後再往下發展、修正,最終成型。音樂的第二個挑戰,來自演出現場廿多人編制的管絃樂團,由音樂家范宗沛領軍,一個節拍沒對好都會影響表演者的節奏,而且台上的表演者與樂團人數都各有廿幾位,牽一髮動全身。
原舞者繼一九九四年《矮人的叮嚀》以後,睽違廿年再度以《Pu’ing.找路》登上國家戲劇院舞台,前後作品風格的差異,也說明原舞者在「原住民劇場」這條路上的轉變;從昔日賽夏族矮人祭祭典歌舞的重現,到今時結合西方舞蹈與原民傳統文化的再創,想來也是這廿年間台灣原住民劇場從文化展演到劇場美學追求的,發展與流變的縮影。不過布拉瑞揚強調,他並不是要推翻、打破原舞者既已累積的東西,只是透過這次合作,與表演者共同嘗試用另一種形式,找到表達原舞者作品的另一個可能。
「如果有那麼一點點機會,你買了票,坐在那裡,可以聽見南澳泰雅族的歌謠,看到服裝,也透過找路的過程看到台上的年輕人正在追尋已經失落的什麼。」布拉瑞揚靜靜地說。他彷彿是另一個瓦旦,預備隨著這部作品,再度踏上返鄉尋根之路。
※刊於《PAR表演藝術》第250期(20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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