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共學講堂】于善祿:評論是為未來台灣戲劇史的書寫做準備(四之一)

【2014共學講堂記錄】于善祿:評論是為未來台灣戲劇史的書寫做準備(四之一)

(編按:去年六月底,小劇場學校舉辦一系列四場的「共學講堂:劇場工作者的深度思考」,此為其中一講「表演藝術評論,為表演藝術發展寫下備忘的人」座談紀錄。經與主講者討論後,場內的問答形式在此改為自述形式刊出,因此講述內容應媒介不同有所重組、修改。感謝當日提問的各位參與者,你/妳們的提問豐富了此份紀錄。)

【共學講堂場次】
題目:表演藝術評論,為表演藝術發展寫下備忘的人
時間:2014/6/28,2:30pm
主講:于善祿(于)
主持、提問:王瑋廉(王)、吳思鋒(吳)
記錄:詹凱安、沈芳萭(每週看戲俱樂部)
校訂:王瑋廉、黃佩蔚、吳思鋒、于善祿
攝影:彭靖文

王:今天大家是以劇場的評論這件事情,來做一些更深入的交流,當然這個深入的交流必須是在過程當中,進行更獨立、更精確的思考,讓觀點彼此衝擊。

剛才有一個小劇場學校的學員偷偷來問我,于善祿老師是哪一個?我就說藍衣服那一個,他說,你知道寫評論的人通常我們都不知道他長甚麼樣子,所以共學講堂非常重要就是把平常我們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人,把他挖出來,擺在這裡講台上讓大家來瞻仰、觀賞一下(笑)。那我們就開始。

我們知道于老師的第一篇劇評其實距今二十年,就是1994年于老師還是研究生的時候寫劇評,一路到今年此時,等一下于老師會一一解說一下他對於評論的想法。

于:我今天會從「個人寫評論」分享一些想法或經驗,理論不會講太多。我有一位北京的寫劇評的老師,也是朋友,林克歡老師,他從事評論工作應該超過四十年,他的評論一出去,如果轉載的話,大致同一個時間之內可以有兩百個刊物,把他當天的評論登出去。大陸這方面的閱讀人口真的有那麼多嗎,我們不知道;但是從媒體的空間來講,可以看到在那樣子的環境裡面,他的評論的滲透率與影響率。

所以我就很想回來談,可能跟我比較同年紀的,一群彼此認識的評論人,我們的成長環境,在什麼樣子的時代背景被養成?我覺得是九零年代解嚴後的報章雜誌媒體言論空間,台灣藝文媒體或是當時各大報的副刊或軟性的版面,事實上釋放出一定程度的評論空間。當然我現在講評論,不單單只是劇場評論,在過去的二十幾年當中,其實可以看到包括書評、影評、樂評等等,各個世代的各種不同角度的評論者與評論,甚至慢慢集結成書,甚至於產生了一些評論者與評論者之間的,對於美學、創作或各種牽涉生態的論戰。這個談起來就會很大,也不是我們今天下午用短時間可以去照顧的面向,所以我想把這個焦點再拉回來。

我們(「共學講堂」會前會)前兩、三個禮拜在咖啡廳聊天的時候,沒有瑋廉的提醒,我真的沒有意識到自己從發表第一篇評論在《表演藝術》雜誌第20期,到今天這個月份已經滿二十年了。我今年在出門前,撈出那一期的《表演藝術》雜誌,1994年6月號,好玩的是,寫的還不是戲劇,寫的是蕭渥廷所編的舞作在皇冠小劇場演出的《過度愛情1001夜之二──一個新娘五個尪》評論,當時還是我在北藝大念研究所的時候,研一的下學期。第一篇評論的故事,好玩的在於當時《表演藝術》雜誌,負責戲劇評論的編輯是江世芳,江世芳這十年比較少在戲劇圈裡,但是他事實上在九零年代,曾經待過《表演藝術》,後來到《中國時報》去,包括當時牯嶺街小劇場還是中正二分局的時候,跟陳梅毛等人弄了一個小劇場聯盟,1996年還辦了一場「台灣現代劇場研討會」,有出《台灣現代劇場研討會論文集:1986~1995台灣小劇場》 (文建會,1996),大家都可以去找。

那是一個網路還不普及的年代,我記得我是用PE2這樣的文書軟體在那邊打,用24針的撞針式列表機,還要換色帶,打完之後還要列印出來,列印之前還要調所有的列印格式,捲入紙張。列印出來還沒完,找信封、買郵票,然後把《表演藝術》打開,翻開版權頁,把地址寫上去,郵遞區號趕快去查一下,然後再check一下這個專門負責戲劇評論的主編叫作江世芳。我還不曉得他是先生,我是寫「江世芳小姐收」,然後信就寄出去了。那是這樣子的一個年代。撞針式的列表機,我想現在…應該沒有人家裡有這種東西、現在很難了……

二十年裡面,我從來沒有去設想一個連續性的專欄,或是設想一個什麼樣的主題,我所有的稿子,只要是發表在公開的報刊雜誌,都是受邀的。這也許很奇怪,但我這個人不擅於去告訴人家我在做什麼,反正就是自己默默地做、默默地寫一些筆記。在場的朋友可能知道我有一個PCHOME的部落格「LULUSHARP」,成立時間是在2002年的二月。為什麼會是二月?那是在年假的時間,在家很無聊,那時候周邊有些朋友在玩PChome的部落格,我想說年假比較有空,就上去試著玩玩看。看到瑋廉在這邊,我忽然想到在LULUSHARP的第一篇竟然也是跟臨界點有點關係,是寫毛雅芬在民樂街臨界點生活劇場的一個作品【1】。

LULUSHARP上應該有一半左右,都是我這些年來受到像台北市文化局、兩廳院或其他一些公部門的補助機構邀請,去擔任評議委員而做的評鑑。我跟很多團隊的朋友說,你們就省下一個動作,不用再跟公部門承辦人去要我給你的評鑑意見是什麼,因為我po在LULUSHARP上面的任何一個字、任何一個標點符號,都跟我給補助機關的一模一樣,也就造成慢慢到後來,開始有一些團隊,當他們在寫新的企劃案,會像口耳相傳一樣,到LULUSHARP上頭去找一找是不是于善祿有在這邊曾經寫過他們過去作品的評論。我這一、兩年慢慢地,只要有時間就會把之前的一些舊文章,再打字再整理成舊文分享的狀態,貼到LULUSHARP上面去。

王:我很好奇的是,如果說從二十年前的第一篇開始寫,一路地寫到了現在,這二十年間自己對於自己寫的評論,這二十年間一定會有一些變與不變,有一些原則或者信念,可能不見得自己很清楚,但是一直可能都在,然後一直到現在,有些可能有些改變?

于:刊在《表演藝術》的首篇評論,很重要的一個概念是,當研究生會有一種讀書人的匠氣,現在回過頭去檢視,我覺得這個問題非常好,我應該要寫一篇〈于善祿論于善祿〉,自我提醒一下。

當時我的指導老師鍾明德有一本書叫《在後現代主義的雜音中》,介紹了一些他當年在紐約念書時的劇場環境、藝術評論的狀況,他也幫《世界日報》寫一些評論,書裡有一篇文章叫做〈報導先於批評〉,他在談的是紐約大學有一份很重要的期刊叫做The Drama Review,我們一般翻成《戲劇評論》,曾有一位主編叫做Michael Kirby,他的編輯方針或評論的一些原則,在推行一種新的概念叫做「新戲劇批評」。他可能援引了文學評論的「新批評」,主張我們可不可以跟作者的背景做切割,直接就作品論作品,這是批評方法上面的一種翻轉。

做為一個評論人,「在現場」的現場性非常重要,香港有一位評論人叫做小西,我滿喜歡他的一個觀點--「不要寫你看不見的,只寫你看見的」。所以我習慣看的是哪一場,場次、地點一定要標示清楚,因為我們知道,表演藝術的現場性是指每一個因素都可以產生每一天表演的某些微妙的變化,可能會是不太一樣的感覺,包括每一天的觀眾都不一樣,之間的關係,全部都是在當下、現場。有些人覺得,這戲已經一演再演,怎麼我還繼續看。就算是那種通俗的,或說大型團體的演出,演了六、七個版本,可是我還是繼續在看,那可能就是自己的一個習慣,大概已經變成了日常的行為。我從事評論工作,希望能夠在日常行為裡面去找到每天新的一些事情,原則上就是,那個現場性、當下性,是我非常非常在意的。

王:「報導先於批評」的「報導」,也是基於在表演藝術的現場所感受到的部分,五官所捕捉到的?

于:「報導先於批評」,我個人的解讀是,它牽涉到一篇評論文章裡的佈局。假設文章是一千兩百字,如果從中段要開始對這個我所看到的作品,做一些觀點的評論、詮釋,可是對我心裡的想像的讀者,不見得所有讀者都看過我現在正在談的這個作品,我勢必會花一個小篇幅去勾勒一下我看到的東西,但不是記流水帳,而是說,它是一個佈局,跟我後面要談的,可能是某個演出片段,是相關連的,那個部分我才會在前面去做一點勾勒。

王:可是當你去描述它,其實已經反映了你怎麼去看見它?

于: 對。因為前面的描述、勾勒,我已經在做篩選--為什麼只有挑這個片段來做描述,而沒有挑其他的?還有一些其他的原則也跟大家分享,比如說,我永遠知道自己的侷限在哪裡,意思是說,不在我平常的專業或我平常涉獵的範疇,我不熟的東西,我就不評,因為評了是露馬腳,所以我會清楚自己的侷限在哪裡。有些真的是逼不得已寫點東西的時候,那只好講自己看得懂的東西。因為你知道自己的侷限,所以永遠在日常的工作裡面修習,充實是無時無刻在進行的。

註釋:
1、參見于善祿部落格,〈乍現一位小劇場導演新秀!〉,http://mypaper.pchome.com.tw/yushanlu/post/57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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