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的情感姿態──評戲曲象限《聊齋》

劇名:《聊齋》
團體:戲曲象限
時間:2013/12/20 19:30
地點:松山文創園區多功能展演廳

作者:echocd
個人網站:臺下人語 http://blog.yam.com/echocdyam

孤身的情感姿態──評戲曲象限《聊齋》
中國傳統戲曲內涵包括敘事結構和抒情表現,前者是編劇鋪陳事件以成故事進行「線」,後者指透過演員的表演藝術來抒發劇中人的情緒「點」,於是構成點和線組合。《聊齋》靈感來自小說《聊齋誌異》,戲的段落間沒有明確關連,兜不成故事線,好比若干顆冰糖葫蘆少了中間串連的那根竹籤,重點在表現小說中不分物類皆具有的秉性──一點真情,並不等同前述的「抒情表現」意義,像要告訴我們「問世間情是何物」,把情敷演一番,所以,這是用六個片段展現情感姿態的一齣戲。

戲觸及了愛情、恩情、親情等類型,每一類,場上總有個主要聲音在絮叼過往,非從頭長篇大論,只擷取些記憶切片如互訴情話、枕肩聽雨的畫面,或花、琴、枕頭之私房物,傾注深情目光。這些吉光片羽,具有超越肉體的生死期限和見證情的長存等雙重暗示,更是部分代替整體方法,勾勒出思慕者形象。

「各位評審老師,各位同學,大家好。我今天要說的題目是……」,參加演講比賽的人往往這麼開場,他很清楚聆聽對象是誰,該怎麼說話。本戲每個片段主要聲音發言時,周遭沒有聽眾,加上其往事裡所想念的對象遠在彼方、不一樣時空,那麼他是隅隅獨語自聽了。西方雌雄同體神話說人是不完整的,終生在尋找失去的一半。戲中有情生孑然一身,滿是情思,然缺少追尋舉動,僅僅守在一處等待「被拾獲」,天長日久遂凝成雕像。到此才知曉,這戲說的情,不呈現美滿姻緣、融洽天倫的圓滿和諧,相反地,讓另一方的「缺席」來成就有情天地,用永恆的思慕去填補遺憾。

缺憾的情感也許淒美,但少了依偎的溫度。第伍片段說一對姊妹同配一夫,官人短命,妹妹自盡殉情,「三隻鴛鴦」剩姊姊留在人間。全劇就此段有兩個角色(隔著陰陽貌似)對面談情,而導演將相處氣氛處理成血緣姊妹,面對愛情仍容不下第三者的妒忌,應了白先勇《台北人‧遊園驚夢》「是親妹子才專揀自己的姊姊往腳下踹呢」這句話形容的親人心機,場上邊用單音(按:2013/10/22劇團的上海戲劇學院版本用類似木魚敲擊聲較佳)由慢漸快烘托言詞交鋒。如此做固然有戲,然劇本文字未必針鋒相對。除卻妒忌,有沒有別種情分?他們官人既死,不活陽世也不在黃泉,姊妹都落得孤單無依,有著「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體諒也合道理,體諒可以觀照前面片段,減退缺憾,磨掉銳角後的情感顯得周延。

故事發展既無線型連繫,角色彼此也少劇情關係。但經由轉場方式:常見的燈光明暗、劇本臺詞的潛在句子和古琴樂音,輕輕導出各個角色出場。這些方式使角色間維繫著《牡丹亭‧驚夢》曲詞說的若有似無「裊晴(/情)絲」,又像不易察覺的宇宙星球引力,一不注意角色已在角落邊,不知待了多久,彷彿空間裡老早就存在的。

所有片段由優、旦、琴三角色來詮釋。「旦」在名稱和造型(做戲曲大頭)標示出性別,之於這齣談情不拘形靈的戲裡反成限制,不如優、琴本來面目的自在想像。

此角由黃兆欣飾演,在第貳片段登場和終了、第陸片段尾聲分別用類蘭花指、全身旋轉水袖飛揚、跪地軟躺(上海版作臥魚)等動作,形塑花含苞初生、綻放和萎謝,開滅的關鍵是有無情的滋潤,形成此角不可自拔於情之感。

推測其表演採行京劇唱唸原因,與劇本搬演古人古事,要表達情感橫跨古今的立意相關,不過當另兩角以話劇方式也能妥善傳達同一劇本時,戲曲表演的必要性便有待考量。亦可能為凸出角色是「鬼」,故用京劇方式專作其言語形,「人」則採話劇表演;其中京白(甚至更白話)、韻白,更在與人對談、入情至深與否而變換運用。形體特色作區分,能有吸睛效果,但人鬼之界不妨如劇本幽幽未明,留給觀者自猜。

「琴」一角有種專心致意,以達情之由衷的形象。陳昌靖人聲和古琴的質樸音色,讓人屏除妄念雜質。他在第參片段裡,說話、彈奏並行表演,言語冷靜,而琴聲則逐字音將內心波動具象化,兩種聲音不一致的情緒節奏考驗著演員。

葉怡均演「優」,不加任何妝飾以本相表演,全劇裡忽演男女、忽扮老少,相較於旦完全扮上,琴整副坐定,憑恃戲曲、樂器,他們的「進入」狀態難免與觀眾相隔。而葉的優保有「扮演」行為,如第肆片段出場身形從直立到佝僂,肆、伍間手巾的綁縛與拆卸、角色隨之改變,顯得極為靈動。另外肆片段做老婦,善用聲音變化展現思女悲喜,成功引人鼻酸。
傳說、神話裡生靈精怪吸收日月精華,潛心修行,無非想修成人類形體,再試試不關風與月的情,才叫嘗過人的滋味。《聊齋》劇本化去劇情脈絡,角色以不命名、不全指實性別和生存狀態出現,營造敘事和人物的模糊空間,既符合情感本身難以摹狀意象,也是刻意凸顯它的深刻力量,明其無礙生死皮相任何界線。最終透過有情生所要寄語「生身為人」的我們,大概是善持真情,「憐取眼前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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