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文分享】從《過度愛情1001夜之二:一個新娘五個尪》講起

文字: 于善祿
網站: LULUSHARP

【按:曾經在幾次關於劇評的演講當中,提及我所書寫及發表的第一篇表演評論,甚至在最近出版的新書《臺灣當代劇場的評論與詮釋》〈導言─我的劇評之道〉篇首,也提到了當時投稿的一些細節,諸君可以參閱之。本文首登《表演藝術》雜誌,第二十期(1994年6月號),頁87-88,原本的電子檔已經不知去處,故花了一點時間,將其重新謄打,以饗諸君。回想二十年前的自己,初生之犢不畏虎,措詞及口氣都有點狷衝,好友張永智還曾稱我為「一隻健╱賤筆」;我自己現在再看該篇評論,文字也還多見斧鑿之感。無論如何,它就是我這輩子的首篇評論,仍應藉此園地誌之。】

實況

一進劇場,映入眼簾的便是充斥整個空間的鋼鐵鷹架,把原來的劇場空間分隔得像監獄的牢欄一樣,並且,有些觀眾席的座位正被安排在「牢欄」之內。這些鋼架在視框上造成了不可避免的阻蔽,但在另一方面,卻也透視出整個表演空間的不同景深。

燈暗,在四名黑袍男舞者與一名白色婚紗女舞者迅速入場就定位之後,另一名扮演新聞播報員的男演員,以台語誦讀新聞稿,揭開了整個表演的序幕。新聞稿播報的內容,以大篇幅的台灣社會亂象,用一連串的數目字做佐證,有點像達達主義表演藝術家用聲音詩來盈貫整個劇場空間,並充斥在觀眾的注意力之中。除此之外,對於國際新聞的處理態度是「台灣民眾無暇理會國際新聞」的口吻帶過,而對於氣象報告則是「因為氣象預報的準確度太低,改以播報昨日氣象」處理之;最後,則是播報股票行情,在反覆單調,有氣無力的播報聲中,那名白紗女舞者和其中一名黑袍舞者翩翩起舞,播報員的聲音成了唯一的「觀景音樂」。在白紗女舞者分別與每一名黑袍舞者共舞之後,她平躺在一板黑色長凳上,這時由四名黑袍舞者抬著長凳與長凳上的女舞者,走到舞臺的中後方。燈暗。

燈再亮時,四名男舞者已脫下黑袍,改以一身休閒服飾,從舞台的不同入口,伴著僵硬、死板的傀儡動作進入表演區,表情默然,眼神直視某一焦點,機械人似的挪動其軀體。而該名白紗舞者此時正坐在舞台後方的一個由鋼架所結構出來的空間中,哀怨的坐著,音樂是爵士的,慵懶的。就在觀眾習慣了四名男舞者的花招之後,此時又自不同的舞台入口,跳進了四名體態稍嫌臃腫的女舞者,身襲一縷輕盈的睡衣,通顯其肉感十足。她們的慵懶搖擺與體態撩人,大別於男舞者的僵硬呆滯與整齊劃一,兩種身體表現形態,共存於同一舞台上,起初並無任何交涉溝通,經由表現形態的相互對話,四組男女舞者最後均歸化為各別融和的舞伴組合,就在各組合要表現之時,燈暗。

黑暗中,一片寂靜再度被那名男播報員的充耳之聲所劃破,只不過,他這次扮起跑江湖的,賣起膏藥來了。在他的聯珠妙語中,四名女舞者一一站上黑色長凳,扭動撩人的風姿,之後,便被男舞者──「帶下台,帶出場」。接著,嘈雜的音樂,配著男、女舞者們的舞動,隨著音樂進行的時間增長,舞者的情緒亦愈來愈激憤,愈高昂,舞者間激烈的互相拉扯、擁抱,這樣的劇場氛圍令人深感不安、難耐。終了,竟是女舞者欲爬上鋼架,脫離男舞者的操控,卻每次都被男舞者拉了下來。

最後一場舞,仍由男播報員的聲音打破沉默,這次他的身份可以確定為一位「丈夫」,滿嘴說的是他對婚姻的理想與允諾,而在此同時,觀眾可以看到白紗新娘戴起了拳擊手套,嘴中重覆說著「我想離婚」、「我很想離婚」、「無論如何,我都要離婚」、「被關了四十年,我一定要離婚」。接著,八名男、女舞者排成一列,依序前進,就定位之後,便將雙手背舉於腦後,等待被槍決,「丈夫」的配辭則為「在台北,結婚、生子,就好像被判了極刑一樣」。緊接著,八名男、女舞者的角色又搖身一變,這回大夥都做出了日本相撲的起手勢,「丈夫」叫嚷著軍隊中的操練口令,一個口令,一個動作。這種斯巴達式的配對關係,並未使女舞者棄男舞者而去,仍是愛恨交加地在一起;終於,內力引爆,男、女舞者最後各自對鋼架做激烈的拉、扯、拖、吊等動作,整個鋼架結構似要崩解,但沒有。白紗新娘這時雙手秉著一把木劍,荷著吆喝聲,對鋼架費力地持續地打擊著。燈暗。表演結束。

把解讀的工作還給觀眾

上面所記錄的表演本文,我並不做任何更進一步的闡釋,所有解讀的工作均交給讀者或觀眾。

花這麼大篇幅來記載整個表演的發展順序,並不是要表現我的記憶力有多驚人,(其實只要你有看戲臨場做筆記的能力或是習慣,你也可以做得到),而是要再一次地強調前《戲劇評論》(The Drama Review)主編麥可‧柯比(MichaelKirby)所鼓吹的「新戲劇批評」,這種批評注重紀錄和分析。因為引介式或評價式的戲劇批評只不過是在替表演節目本身造勢,甚至誤導觀眾對於戲劇演出的真實感受,心頭並不喜歡今晚的演出,卻偏偏得裝作自己很喜歡,甚至隱藏自己的觀後感,和同伴討論的時候,盡背一些多日閱讀報章雜誌的名人或專家導讀,只因為內行人都說今晚演出的內容是經典之作或是藝術創作者的嘔心瀝血之作。為了要顯示自己也是行家,便把自己的觀戲心得泯沒,而投身為價值判斷體系的一員。

對於質與量都不斷提昇的臺灣戲劇界,我們目前最需要的是一群「報導先於批評」的劇評家[1]。讓他們以劇場的專業知識與訓練,為當前的印象主義批評(甚至有的是捏造出來的印象)與價值評斷所引發的戲劇批評亂象,提供一個中肯、踏實、專業的評論空間,而不再只是由那些媒體寵兒發表一堆噁心的評介文章,談論一籮筐和表演本文扯不上關係的歪論,這類的文章在時下的藝文類報章雜誌版面俯拾皆是,不勝枚舉。你如果不信邪,下次在你看戲之前,帶上一份有關戲劇的導讀文章進劇場,與在劇場中所見所聞互相參照,看看這篇文章和戲的內容有多少相符之處,泰半你會發現,他們真的是在「作文章」!甚至,你也可以在看戲之後(你沒看該戲更好),去找一篇評論的文章,試想你要是壓根兒沒看過該戲,你懂它所說的多少。

【演出節目】
《一個新娘五個尪》
時間:1994年4月15日至18日
地點:皇冠小劇場
編舞:蕭渥廷

[1] 鍾明德,〈報導先於批評──談解嚴之後的藝術批評〉,《在後現代主義的雜音中》,台北:書林出版有限公司,1989年7月,頁12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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