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即時:《1+1》周書毅 X 陳武康 雙舞作

文字: 鄒欣寧
網站: 欣寧的文字收納室


D: 2014. 5. 10 
T: 晚上7:30-10:30 
P: 國家戲劇院

從星座學的角度來看今晚兩廳院《1+1》演出,那我會說,可真折騰死我了。對處女座觀眾來說,面對雙子座本來就不是容易的事,何況是一個晚上看兩個雙子座編舞家的作品⋯⋯


關於雙子座,對星座稍有涉獵的人都知道,這星座是出了名的愛說話、思考跳躍、變化不定、理智與情感的二元分裂⋯⋯我不是要推斷兩位編舞家的性格,而是,今晚的上下半場演出,或許比編舞家本人更符合「雙子性」。上半場是周書毅〈看得見的城市,看不見的人》,下半場陳武康《裝死》,對我來說,兩種創作思維恰巧位居理性和感性兩端,以致看舞時我強烈感到「從左腦改動用右腦」的不適應。由於兩個作品都是full length的份量(各65分鐘,中場休息30分鐘),不免強化了這種觀看的不適應–特別是,對我而言,兩個作品一見證了周書毅在組織舞作上的大躍進,一反映了陳武康創作風格的熟成。這種見證或反映都需要觀眾投以相當的專情或腦力–天可憐見,我們不是只坐在位子上享受,腦子活躍的程度可能堪比台上汗水奔流的舞者哪!我忽然對以前聽舞者提起,「早上練芭蕾,下午跳的卻是現代,身體會一下適應不來」的說法非常感同身受了。


說《看》是理性、《裝》是感性,創作者未必認同我的看法。我是這樣覺得:觀賞《看》時,我的腦中時常是清醒、對台上的畫面亦步亦趨進行拆解和分析的。《看》有周書毅對城市空間與人類生活、情感互動關係的觀察和反芻;整個作品以剝洋蔥的手法,層層深入看得見的空間直到看不見的、存在於人內在的精神空間,加上結構性強、聲響和動作語彙精簡、重複,以及鷹架等機械性元素構成的舞台場景,從主題到表現手法,都需要觀眾以理性而非感性或同情介入。


但我喜歡這樣的觀看方式。老實說,過去看周書毅作品時,我的困惑經常多過任何其他情緒。困惑來自於對編舞家隱藏在動作底下的情緒和感受無從附和、投射,也來自對散落的結構或過於冗長的節奏不知所以然,但這些基於過去觀賞經驗的擔憂,在這次的《看》中幾乎很少存在。開場周書毅對國家劇院偌大舞台的使用、盡可能撐大空間感、創造人與空間關係的方式已令我驚艷,我猜想,這不知和他過去幾年多在台灣各地跳《1875》,導致他對城市空間和空間使用累積更多經驗與想像有關?


不過節奏冗長的問題對我來說還是存在。中段以後,當鷹架隱沒,一位舞者兀自在空白的空間中獨自跳舞,當時我已覺得是尾聲,殊不知後面還有三四個舞蹈段落出現,而每一個段落都有著ending的味道。此外,有些語彙重複的群舞,也有跳得過久而讓我的注意力逐漸失焦。我本來以為這是個人問題,中場和其他幾位朋友聊起,才發現我不是唯一一個這樣感覺的,同時也想到《重演》(2012)的幾個片段也曾令我有類似感受,或許編舞家可再思考,這樣的效果是不是他要的?


然後,看完這麼費腦力(但還滿愉快的)的一支舞,偏偏下半場的《裝死 》在幽默挾帶感傷的氛圍下出現,得把剛才的理性排除,改用扭鬆螺絲的右腦沉浸,我深刻感到:這簡直是一種凌虐啊!(尤其是來不及吃晚餐的胃又不爭氣地痛惹)


我會把《裝死》歸於「繼承者1,2,3」的系列之作。兩個作品都存在類似的元素(or編舞風格):長形大尺度空間、群體表演者、舞台上同時存在兩組以上表演的多焦點呈現、還有簡單素樸的裝置物件(報紙、木材)⋯⋯相似的元素卻有不太一樣的效果。光是長形大空間從華山的建築物變成國家劇院的鏡框式舞台,觀眾與表演空間的關係就有很大的不同。同樣會有「無法全盤觀看」的狀況,但鏡框式舞台給我的距離感更大,也讓我對這種觀看障礙較為不適。然而隨著作品演進,我漸漸能接受這種視角,甚至模糊想起了,這種觀看其實頗有侯孝賢長鏡頭的味道。侯導的長鏡頭:對人生有著詩意而距離的旁觀 / 回顧,致使觀眾在畫外竟有幾分命運之神或時間老人的意味⋯⋯這個歸納套用在《裝死》,我自覺也頗合適。


我也喜歡舞者群體在舞台上奔走或跑步的部份。在「繼承者」時,一群著同樣服裝的男舞者同樣在舞台上齊步或奔跑,某種雄性進化史觀因為全男舞者而被強調。《裝死》的齊步,或許因著女性舞者(葉名樺、劉奕伶)的加入和全體舞者隱約的角色身分,使這段尾聲的奔跑更鬆放、暈染了更多俗世感和家常感。和著裝置上音樂家的吟唱,生與死同屬永恆,他們/我們因而能安詳、恬淡棲身其間的感受,自舞台上緩緩傾瀉,非常動人。


此外,我還想提但恐怕力有未逮之處(光憑一次看舞譯讀所有動作,簡直是要兩次命都不夠啊~),是陳武康對每位舞者的獨舞處理。聽說動作多半是編舞家給舞者的,帶著這認知觀看每個人的跳舞,無疑有另一種趣味。我特別想說的是陳武康在作品後半段編給蘇威嘉的獨舞。如果說,Eliot Feld在《馬上三人》中讓蘇威嘉挑樑的作品,不只把他的「胖」當成角色,還呈現出「胖子」少見的神經質;那麼陳武康為蘇威嘉編的舞,則選擇另一種方式:抽掉「胖」這個角色,讓蘇威嘉以一個中性的舞者身分,呈現流動和頓挫、運用關節、賦予線條。蘇威嘉的獨舞因此有了不同的質地,也為他創造了一種新的身體。對我來說有些部分仍稍嫌模糊,但作為多年夥伴,陳武康以這種方式讓蘇威嘉跳舞,我覺得是有趣的觀照。(又重新想起《馬上三人》後,我實在太想問陳武康的問題:老先生到底看見了你裡面的什麼,為什麼要讓你跳那兩支舞啊?)


整體來說,我喜歡這一晚的演出。一個晚上看見兩位編舞家的變與不變,且基本上是兩支好作品,身為觀眾當然內心是用力慶幸的,但更高興的是,唷喝,這樣我又有動力繼續看MIT DANCE惹~這兩位對劇院舞台空間的應用也很值得比對分析,但既然已經深夜兩點半了,我想就把這問題交給其他人抒發吧⋯⋯(深夜寫落落長心得,需要大口喘氣,但有善盡處女座觀眾職責,自我感覺: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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