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屆台新藝術獎:破框而出的三角關係

第十二屆台新藝術獎:破框而出的三角關係

淺談台新藝術獎 跨媒材跨類別的評選機制
從入選名單觀察新制上路的生態影響
/黃佩蔚
原文刊於art plus 五月號
母企業為台新金控集團的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2001年成立,2003年舉辦首屆台新藝術獎(以下稱台新獎) ,為其主要也是唯一的核心業務。台新獎過去十一年,對於台灣當代藝術的關照,的確創造出特殊的氛圍,而評選新制的趨動,除了宣示新里程的開始,也嘗試更加貼近台灣當代藝術的趨勢。礙於篇幅所限,本文僅單就本屆最後入圍作品作為評選機制的淺觀察,並邀訪兩位提名觀察團主席,林于竝(國立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系主任),及陳泰松(中原大學商設系兼任助理教授) ,共同討論。
從內容出發的不得不然
在當代藝術的語彙中,跨領域一詞已淪為無意義的藝術標籤,如陳泰松的觀察報告所提,如果只是透過類型拼湊達成跨領域,單薄的榫接動機則會暴露出流於表面的假象,跨領域重點不在類型跨越,而是語言穿梭,語言符號本身可以觸碰到各種類型,這點在本屆入圍作品裏,可以看見確切的對照。
最後五位入圍名單中,高俊宏這個名字不算新鮮,擁有第三屆入圍【Bubble Love高俊宏1995-2004藝術紀錄】及第五屆特別獎【家計畫一個太遠的緬懷】的台新資歷。【廢墟影像晶體計畫:十個場景】,可視為藝術家本身累積堆疊的藝術語言再進化,廢墟計劃像是家計畫的殘影延拉、再解構於歷史空間中,從橫向的生活切片繼續刻進縱向的歷史脈絡,刀刀見骨。其視覺、行動、身體表演的穿梭,自然而深刻。
蘇育賢【花山牆】,從台灣民間工藝及喪葬祭儀的縫隙,織入由民俗信仰田調、殖民文化、島國政治交疊的歷史線條,而產生劇場性行為演出、現場記錄等,最終形成錄像作品。具有創作過程的多域性及深刻人文關照的意圖。完整度極高的策展呈現,難掩包裝過後的叛逆及看似溫柔的政治衝撞。視覺元素的高度文化識別性,對比其他四個作品,是相對突出的,但最終,國際評審對於台灣傳統文化及政經歷史的理解、甚至是語言轉譯的文化差異,會是作品勝出最大的挑戰。
動見体劇團《凱吉一歲》的入圍,對音樂類作品而言,具有某個程度上的指標性意義。《凱吉一歲》拆解樂器、重置身體、反轉空間功能的裝置結構及演出呈現,在音樂概念的解構及跨越,相對於技巧完美、層次豐富的純音樂表現,不僅僅是對於古典的顛覆與質疑,同時夾帶高度的社會啟發性。

陳泰松認為,就歷屆得獎名單簡單來看,音樂類作品始終很難脫穎而出。不論過去強調突破創新、內容架構的時代意義或新制更加著重的人文關注,純粹音樂本身的社會性抽離、物件化創作跟人文關係的薄弱,確實是難以切割的原罪。聲音符號傳遞,既強大又脆弱,內化的聲音要產生足夠的社會衝擊力,轉化成有影響性的政治動能相對困難,而聲音藝術則可能脫離純粹音樂性概念,往往驅近於劇場跟視覺藝術,但對音樂創作者來說,並非完全無從著力,仍然是語言傳達指向的問題,與類型無關。
何曉玫MEIMAGE舞團《親愛的》,是國立中正文化中心〈1+1雙舞作〉計劃的其中之一,與吳耿禎的剪紙舞台堆疊情感關係的表象,藉以對應台灣人深層潛意識的情緒經驗,成功熔接多元的視覺材料,意圖塑造超現實的視覺張力及新的舞蹈身體,不落俗套。
同樣是半場演出,李銘宸《Dear All》,是2013新人新視野戲劇篇,其中一篇的半場作品,是以日常物件及肢體進行劇場性的社會行為,亦可說是社會行為的劇場化,並同時具有高度可視的感官刺激。李銘宸,2009年以風格涉之名,歷經三屆臺北藝穗節洗禮,2013年才正式創團,但藝術調性已有樣態,是少年早慧的典型之一,也是歷屆最年輕入圍者。首次入圍,便是注目,然而,注目與遺失是鋒利的兩面刃,對如此年輕的創作者來說,面對台新魔咒的提早綑綁,也許才是真正的挑戰。
從《親愛的》與《Dear All》的入圍,可以看出台新評選的視線已拉出更廣的幅度,不再以大見長、以製作規模作為藝術價值的唯一判準。如果單從入圍作品的共同性來解讀,亦不難發現所謂不分類型的藝術創作之間如何評比的準則,關鍵恐怕在於能否成功建立藝術語言與當代社會價值的傳達渠道,以展現藝術創作者的人文視野,與形式無關。
破框而出的三角關係
如果從評選機制上來驗證,幾個關鍵性的變化包括:
1.      給獎項目從表演藝術與視覺藝術的分類到不分類評選
2.      最後入圍不分獎次順序,以年度大獎及入選分列
3.      每季數量龐大的提名人到縮限至七名提名觀察人,除提名外,需建立論述
最後入圍作品誰能脫穎而出,固然是話題,但從入圍觀察的蛛絲馬跡及約略歸納分析過去的評選結果,除年度評審的個別差異外,台新獎是否真能對應到台灣當代藝術的價值建構,確實產生某種影響,而不淪為中產階級的附庸風雅、錦上添花,也許更值得討論,就目前入圍結果來說,不難梳理出創作議題及場域的改變,從殿堂精緻大作到非主流場域行動的轉移。新制上路之後,更明確的是,藉由論述的對話,評審與創作的關係開始產生流動。
過去十一屆,台新獎以提名團主動出擊、搜尋作品,藝術家屬於被動狀態,第十二屆開始,由為數眾多的提名團縮減到七名提名觀察員,其關鍵任務,不只是搜尋、評選,而是同時建立論述。從單純評審與創作者的權力對位,轉向建立以觀察論述、藝術作品(創作者)、台灣藝文環境之間所建構出來的三角關係,互依而存。
當評論者介入社會跟創作者之間,不只是純粹給獎者與受獎者的單向位階,而形成緊密的依存關係後,會產生何種生態上的質變,仍然有待時間觀察。一旦評論介入作品,評選標的也就不再只是完成度與否的單純問題,作品跟社會之間的緊張關係會更加凸顯,不再是靜態形式或已自我完成結構的優劣評比,而是著眼於來自社會文脈的創作形式,及因此所產出的形式與社會接續的另一層關係。關鍵在於打破作品性框架,展現其所附加在社會文脈而產生的動態感,林于竝說。
沒有一百分的遊戲規則
相對於86年歷史的奧斯卡獎、從1946年開始的東尼獎、或是泰德美術獎等歷史悠久,進而受到國際矚目的獎項,12年的台新獎,還在摸索階段。台新獎的評審結果,是否真能代表當年台灣當代藝術生態的指標性發言,或有疑義,但從歷屆決審名單的觀察及評選方式的不斷變革來檢視,仍能有所期待。平均來自歐美/ 亞洲(日港中韓新)  / 本國的決審委員,經過三輪次的反覆辯證得出,目的在於讓結果不至落入閉門造車、狹隘的島國封閉思維。只是,國際評審對於台灣生態的理解,是否足以成為關鍵性的評審影響? 仍有待商榷,林于竝表示,如果國際評審無法理解台灣的文化及社會經濟脈絡,只能停留在形式或藝術語彙的關照,甚將其放在世界藝術版圖裏檢視,可能形成被去脈絡後再重新置於世界脈絡的價值危機。陳泰松則認為,國際評審的敏銳度確能以客觀視角,穿破當場見證的迷思,及其策略性引進國際資源的擴張思考,有其必要性。
台新獎在國際評審的邀約上,確有逐步調整比例的軌跡,而除了文化脈絡相對位置的警覺,如何能不囿於所選作品仍帶有某種同質性主觀意識的巢臼,形成另一種封閉,可能不只是評選()制度能否持續修正更新,還包括評審組成的多元性,及藝術判準的獨立性。
相對於台新獎對於評選()機制的積極,藝術創作者對於獎項的普遍無感,則形成某種微妙的落差,除了獎項並非個人藝術成就表徵外,面對藝術創作純粹性及企業主體認同的複雜心態,很難透過單純的語言揭露。但以樂觀的角度來看,也許理應如此,藝術創作的獨立性,本就不該受到太多社會建構的機制所制約,彼此也不應形成必然的價值關係。(這裡指稱的包括各種官方獎項及政府補助機制,在此暫不多所著墨) 。然而,在新制中所意圖建置的論述、創作、環境的三角平行共構之上,藝術創作者是否也與之同行,還待後續檢驗。
在嘗試從單純進行某種藝術品味高低的階層競賽,過渡到能夠與之共同建構台灣當代藝術發展樣態文化筆記的實驗中,台新獎還要面對得是,在脫離企業形象支持的商業角色,及建立台灣當代純藝術、文化的高度,來看待台灣藝術生態的企圖之間,矛盾跟緊張關係的無可避免。

至於台新獎的未來,能否更勇於負擔風險,以更大膽的評選格局作為台灣當代藝術量尺的代表,則值得成為下一個階段的觀察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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