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迷投稿]輕如平日的《Rain》

作者:amoreartis

…力量作為舞蹈的關鍵特質,往往決定了一支舞作的「質感」。然而,即使「力量」並非僅是動作,這並非標示它 與「動作」(movement)分裂為不同的事物,相反的,力量確實與動作相關,力量仍透過身體與動作傳達,甚至與編舞之中所有的構成相關,例如時間與光 線,它們不斷彼此對話,一起開展出舞作「最為屬於自身的」意義。在另一個層次中,力量有其自身的一種「動力」(dynamic),揭示出「力量」於時間上 最為緊密的關係以及在舞作中較一般所謂的身體動作更為內在的特質。…


舞碼:Rain
演出:比利時Rosas舞團
編舞家:Anne Teresa De Keersmaeker
時間:2006.06.19-o6.21
地點:台北國家戲劇院

已經很久沒有寫下關於看舞之後的感受與思考,這時再寫下比利時羅莎舞團的《Rain》似乎有些遲了,然而,那一夜的雨卻以其本身輕然卻又繁複的質感仍留在印象之中。如此的質感事實上即切合了Steve Reich的音樂《Music for 18 Musicians》。這是一支如同遊戲一般的舞作,是輕的、不斷流動而延續著的。舞者身上所穿的並不像是特別為現代舞或現代舞的編舞設計而設計的長褲、 衣裙,而以最簡約的方式呈現出簡約的質感。在這一個層次上,這一支舞卻因此顯得如此特別,它指出了這並非屬於現代釵h難解概念以及離開現實而令人感到疏離 的創作領域,這僅僅是一支輕如平日、名為《Rain》的現代舞作。此外,舞者的身體動作也令人感受到關於輕的一切,如此的輕像是遊戲一般,是力量的遊戲。 在此,遊戲是輕而隨性卻又同時依循規則的場域,只是它排除了一些艱難而任性的理論。

  「力量」是舞蹈中最為重要的特質,它似乎如音樂中 的「時間」一般,往往不令人感到像旋律或是節拍那般具體,卻又是其關鍵。力量之於舞蹈亦是如此,它與身體無法拆分卻又並非僅僅是身體(body)或是姿態 (gesture)與一般的動作(movement),在釵h舞蹈之中可以見到姿態。它們往往獨立於動作之外,像是在伴隨著動作而給予動作的一種「修飾」(articulation)。至於動作也不同於力量,一般的動作是指身體與空間的互動在時間之中藉由方向上的標定與投射而得到,力量卻是 「質」,而非僅是外在物理的位移(雖然這並不一定牽涉到Labanotation所隱含的理論,然而其中的動力記譜卻或酗揖i見對力量並不同於動作)。在 任何一支舞作中,力量並不間斷,即使一切的動作靜止或是緩慢,其中的力量卻仍有可能是張放而劇烈的,力量作為舞蹈的關鍵特質,往往決定了一支舞作的「質 感」。然而,即使「力量」並非僅是動作,這並非標示它與「動作」(movement)分裂為不同的事物,相反的,力量確實與動作相關,力量仍透過身體與動 作傳達,甚至與編舞之中所有的構成相關,例如時間與光線,它們不斷彼此對話,一起開展出舞作「最為屬於自身的」意義。在另一個層次中,力量有其自身的一種 「動力」(dynamic),揭示出「力量」於時間上最為緊密的關係以及在舞作中較一般所謂的身體動作更為內在的特質。

  這一切的辯別 並非僅僅是一種經由思辯的探究,反而是起自於看舞的感受之中,例如在看著Rosa的舞作《Rain》,即可以感受到其中傳達出了僅僅屬於這一支舞作的自身 內在的「力量」,其特質是延續、不斷延伸卻又如此專一的。它反映在舞者的身體與動作之中,一些看似簡單而重複的動作卻有著在反思後令人感到驚訝的「相同」 因而達到一種專一與專注(integrity),這並非僅是風格或動作上的相似。此外,《Rain》之中的「力量」特質又如此地像遊戲一般,是輕的,直率 地呈現力量自身的質以及與其他構成所延伸出的轉變與變奏,而不去論辯動作在指涉上的意涵或是對於概念或現實的批判,一種「輕」起自於遊戲,呈現出一種靜然 的美,在現代理論及概念的喧囂與釵h刻意之中顯得不凡。在《Rain》之中的幾乎所有段落,所有的動作似乎都是由一種平衡「淺淺地傾倒」而形成,然而如此 的失衡卻並不必然是所謂將舞蹈看作是臍疬b平衡與失衡間的理論實現。相反地,它作為十分輕的傾倒更較是一種身體力量在身體上輕淺的偏移,或左或右,在如此 的偏移之後接續下去的即是不斷延續的力量,喚起動作,隨著地板上畫出的圓不斷地再劃開來,開展出、曳出與輕懸在後方依循圓而圍起一半的帷幕所呈現的輕搖所相呼應的輕以及延續。這一些輕而延續不斷的力量也呈現在舞者依著圓而迴旋所一步步快步走出的路徑之中,令人感受到一個不完整的圓牽引出另一個不完整的圓, 其中彼此之間的接續不斷卻使一切完整而像是輕流一般,弧線彼此關聯、不斷地延伸出變化,延伸向無限,在一種專一與專注之中,一切如同遊戲般地不斷展現出令 人無從預期的前方,觀者在期待中起伏著,試圖找尋規則,看見變換出的無限形式。它展開在舞者之間的關係、背後輕懸的帷幕以及地板上的幾何與光線之中,力量 與其他所有構成之間的對話以一種遊戲的方式展開。如此的特質最呈現在輕的「偏移」過程中,它時左時右,有時存在於一個舞者的身體上,有時則從一個舞者到另 一個舞者間傳遞著,像是背後由一串串像玻璃珠所構成的帷幕般,它的輕搖是彼此獨立卻接續地相連成一個如輕流般的一個輕癒C力量因而在遊戲之中更顯得 「輕」,舞作是在流動之中而非是劇烈地找尋失衡與平衡間的往復中呈現輕而不斷延續與專一的特質,成為力量的遊戲。

  力量的遊戲也喚起了 複雜卻又簡約的幾何關係。即使所有舞者彼此之間位置上的排列已構成了幾何上的關係,原本各自單獨簡約的構成卻在舞者的互換與力量所開展出的舞步與路徑中繁 複起來,而此一簡約與繁複的關係卻又與投射在地板上的光線以及地板上原有不同方向的線段形成如遊戲般的對話,展開幾何上的遊戲,賦格般地與原先的輕及延續 不斷的力量和圓以及弧線和偏移的方向,依著如帷幕般各自獨立卻相互作用的方式遊戲著,像是遊戲般的賦格,只是其中的規則並不預先設立,而是在遊戲中、隨著 時間、力量的動作(dynamic)與舞者的動作(movement)才被逐漸地找尋出,卻又不斷地像是偶然般地變換著。看似重複卻不再是重複,簡約的動 作卻在變換延續之中不斷地轉換出無限繁複的形式,在專一與專注裡則見力量如同遊戲般的輕。不同於任意的規則或是全然混亂的場域,輕、不斷延續的圓、弧線、 動作以及力量成為《Rain》這一支舞的最為深刻意義,因而它並不僅僅只是一支看似閑適的舞作,如同極限主義的創作者Donald Judd的雕塑作品並不只是裁切工整的鋼片,而是其精練的形式所表現出的美感與其開展向無限的意涵,在此,現代藝術中的現代主義或許印證了Oswald Spengler對現代性所下的註解,現代是對於無限的追尋。而極限主義則以一種極為低限的方式展開對無限的探求,將一切簡化至本質。

   《Rain》沉於Steve Reich的音樂之中,其中所表達輕以及延續的力量與專一,緊密地切合了Steve Reich的音樂。Steve Reich的音樂往往被稱呼為極限主義(minimalism),極限主義則是現代藝術於1960至1970左右開始的一種創作概念,他們在繪畫、雕塑與 建築之中表達他們對於「極限」的追求,以極為簡約的方式使作品表達出其自身的形式與質材的「本質」,捨棄所有不必要的修飾以及概念,幾乎退回到最為貧窮的底限,然而卻又試圖在此追求「無限」,這或許可以看作是現代藝術對現代主義概念的回應。在現代音樂的創作領域裡,La Monte Young 作為極限主義的創作者之一,他的作品影響了日後的行動藝術,一些動作的指示與動作的聲音成為譜面上唯一的標示,使音樂退回至聲音。Steve Reich則以不同的方式在創作之中追求的聲音的本質,嘗試藉由不斷地重複與延長的方式作為創作技巧。Steve Reich的音樂因此往往像是接續不斷的聲音序列,無止盡地前行,不斷地延續,音樂所開展出的時間因而似乎延伸到了一個令人已無法掌握的「極限」,幾乎無 法到達邊界。然而,若沉浸其中,回返到在極限主義畫作中空白的畫布前所令觀者追求無限的感受之中,則如此的時間卻並不因重複而令人感到沉悶而有其極為繁複 的變化,在漸進的行進過程中,於簡約之中展開以至於到關於時間「無限」的感受延伸。

  Steve Reich的音樂在重複之中並不僅僅是音符彼此之間的替換,僅有著以相同者替代相同者的方式重複著。相反的,藉由不同聲音的加入,最初的簡約在這一些重複 卻又約略不同的聲音進入了原本既有的聲音之後,疊合出不同的節奏與聲音。旋律與旋律、節奏與節奏疊合成一個不同於之前的複旋律與複節奏,層疊地如同賦格一 般獲得了全然不同於以往的意義。一方面,之前的記憶使現下所有聲音的參與如同「重複」一般,並有著延續不斷的感受,一方面卻也令人在這重複與延續不斷的感 受中訝異地感到音樂同時是在重複、更替、交疊之中不斷地改變自身,使得現下的音樂與剛剛消逝卻仍存在於記憶中的音樂竟有如此大的差距。這似乎揭示了時間的 一個面向,「人無法將腳伸入相同的水流中兩次」,或陶o即是時間使一切在相同之中不再相同,使一切在簡約之中得出繁複。在這一個層次上,Steve Reich因而亦是如此地專注,而不去費力地、急切地表達一些對他而言不相關的概念,或是展示作曲上的技巧,他在藉由音樂表達極限從低限延伸向無限的過程 中,事實上已將音樂作為聲音與時間緊密相關的意涵作了簡明的詮釋。

  《Music for 18 Musicians》即是如此地呈現了屬於作品自身的「時間」意義,延續不斷的流動,這亦是《Rain》舞作中的力量的特質,一切是如此地切合,舞作的力 量使音樂中此起彼落的打擊不再僅僅是聲音,而是關聯著身體的力量,其中的呼吸則使舞作中接續不斷地延續出的圓以及弧線有了更簡約如呼吸般的起伏。作為幾何 以及時間之中的賦格則貫穿在聲音以及力量的遊戲之間,與一切舞作中的其他構成展開無止盡的對話。觀者在看似穩定而不斷重複的過程中等待著隨即成形卻又隨即 消逝的無限繁複形式,力量的偏移則漫佈在舞者的身上以及動作之中,彼此相互地傳遞出輕如平日的質感。如同Donald Judd的雕塑,也如同Steve Reich的作品一般,其中低限所具有的專一與專注需要作者極度準確甚而繁複的創作技巧,《Rain》的編舞者Anne Teresa De Keersmaeker與Rosas的舞者亦展現了極高的技巧,他們使一切在簡約中有著繁複,在低限中延伸出無限。這一支舞作,作為輕如遊戲般的力量不斷 展現、交疊著幾何、排列如賦格般的不斷延伸,更令人幾乎無法預知或設想這一切如何結束。就在《Rain》將要結束前,一座投向觀者的地板燈在由如玻璃串成 的帷幕後方被推動了,它依著地板圓形的軌道滑行使光線「偏移」了,偏移成為在時間之中的弧線,然而如此的弧線卻又因光線本身而如同不知投向何方的漫射,力 量卻又支持著一切,一切呼應著一切的起始,將要結束的《Rain》,在這力量、推動、光線、滑行、圓、弧線、延續不斷的深刻意涵中,留下了關於這一支舞作 令人最深刻的感受與印象。

  Rosa與Anne Teresa De Keersmaeker的《Rain》是一支輕如平日的舞,由於力量與時間即在平日之中,從未間斷。

其他文章: 一部黑白講: Rain

發表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