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衛與傳統的衝突──《酒神》

酒神
作者:Weichi
站台:戲子雜記

演出名稱:《酒神》
演出團體:日本靜岡縣舞台藝術中心
演出日期:2007/3/25
演出地點:國家戲劇院

20週年的兩廳院充滿了國際色彩,世界各地的大師為台灣觀眾帶來了經典作品,首先在三月底推出日本戲劇大師鈴木忠志的《酒神》。

《酒神》改編自古希臘三大悲劇作家之一,尤里庇底斯的《酒神的女信徒》。酒神狄奧尼修斯來到底比斯城,將城內的女性納為信徒而與底比斯王彭提烏發生衝突。彭提烏認為狄奧尼修斯假冒神祗,欺騙城中的女性,因此為了一探這些信徒的祭祀儀式,彭提烏改裝為女人混入其中,結果卻被母親阿嘉妃為首的狂信眾當作幼獅肢解。

古代劇作在當代上演大多加入了導演的自我詮釋,鈴木忠志揉合了日本傳統能劇和歌舞伎的技巧,側重於挖掘演員身體的能量,開創「鈴木方法」以訓練演員,使其作品風格強烈:緩慢而水平(肩膀無上下起伏)的移動,字字分明且鏗鏘有力的發聲配上長時間定格的獨白,能劇與歌舞伎技巧交融的肢體動作,演員透過種種形式在舞台上展現身體所蘊涵的強大能量,也建立起著重於演員身體的獨特戲劇氛圍。

演員緩慢、靜止的姿態背後,以朗誦與吟咏的語言聲調意圖讓人體會其激昂、豐沛的情感。除了語言外,幾場「肢體動作」(其實應該說是類似能劇的表現方式)亦相當具有震撼性。三到四位著紅白相間長袍的女子飾演酒神的女信徒,一部分的女人跟著鼓聲的節拍改變姿態,一位女人卻刻意錯開節奏(或閉搹b其他人眼裡是純粹沒跟上節拍?);一邊服膺於規律形式,一邊則偏離慣常運律,爆發與凝聚間插的肢體移動配合沉重厚實的鼓聲,正好體現了理性與非理性的交會。就在話語與舞蹈的輪替過程中,戲劇性的力量也逐次增強。

但問題是,怎樣的力量,又有什麼意義?

《酒神》強調身體能量的表演方式使得演員時時引擊全開,以鈴木忠志自己的說法便是像一輛跑車同時踩下油門及煞車,雖然是在原地空轉,但其動力不言自明。然而,這台跑車的展示用意是什麼卻少了層交代。從演員的身體上的確可以見看能樂與歌舞伎的技巧,不過單單是技巧的展現可否說足以代表日本,甚至東方?既然意圖探索「日本人的身體性」,足見表演技巧仍然需要文化的支持。所謂的「異文化」,自然講的是代表東方的表演技巧與代表西方的希臘悲劇文本。

然而深究文本,卻發現《酒神》相當地單薄。本劇刪去了大多數酒神的場景,僅留有酒神假扮祭司一場,將焦點集中到「人」的身上。吊詭的是,演員的台詞鮮少對於情感的描述而多專注在政治、信仰這不同立場的表述,意即角色被導演去除了人的複雜性,提煉到了意念層次。若姑且先以二分法來分類,便是理性與非理性兩種意念的撞擊:「《酒神》綜合了團體狂熱崇拜的信仰價值卻也反應了反對意識對此價值的懷疑,這些我也在舞台上具體呈現這對立情緒,令人不勝唏噓的衝擊。(摘自節目單)」

表面上看來,底比斯王彭提烏代表的是排斥酒神的少數,最後犧牲在狂熱崇拜者的手上,營造出人類在神明力量面前,自身的渺小脆弱。但在全場單一、去感情的表演中,彭提烏聽到酒神所成的祭司之提議,考慮改扮成女性時,突然一改其剛硬聲調,轉為高亢陰柔的雜音,明顯地在模擬女性,引起觀眾哄笑。如同於一連串強拍中插入長休止符,突如其來的轉變將觀眾的焦點拉到了彭提烏身為人的慾望之上。這層戲謔的背後指陳了這位以理性自居的國王內心底層仍暗藏著相同於酒神信眾的原始渴求,故引領彭提烏走向死亡的不僅是其母親,更大一部分是他屈服於人欲,失去原有的自制而造成。最後阿嘉妃的對神明的揚棄便是闡明人類應回歸到理性的制約的最好證明。因此,與其說本劇如鈴木忠志自己所言:「是在反映自古以來皂政教之爭,象徵存在現今社會體系兩大主流價值觀間的對立。(摘自節目單)」,其實《酒神》乃從負面的角度迂迴側寫了對於人類理性的歌頌,導演所言的對立並不存在,而是本劇裡的兩股力量皆共同推向理性。只要堅守於此,人類並不脆弱;反之,就如同彭提烏一般,邁向毀滅。

酒神走了,激昂的能量所展現的身體性如何代表日本人不得而知,更讓人不解的是作品自身所發出的聲音並不如演員般震耳,而是保守、厚實的吟頌,配上幽暗的空間與六張金色椅子,儼然構成對理性秩序的獻祭。《酒神》這部作品意圖書寫不同意念的衝突,本身卻存在著前衛藝術形式與傳統人文思維的衝突,「異文化」的衝擊仍有賴調合。

編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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