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望雨》

作者:Tiffany
部落格:Tiffany夢遊仙境
演出:大風劇團
時間:2007年6月16日
地點:國父紀念館

本劇的音樂極富風味,不只是單指鄧雨賢的作品,也指為本劇量身訂做的數首台語歌曲創作、客語歌曲創作和日語歌曲創作,韻味都很道地。包括詞也是,都是請本語系的人做詞,曲詞情意真摯,雅俗共賞又有力道,例如劇中的客語歌曲《感謝妳炊的每一懦滿n,雨賢唱的每一句都是感謝,有妹唱的每一句都是深愛。

又例如民諺的「四月望雨」,農民望的是滋養萬物的春雨,而劇中的台語歌曲《四月望雨》:「四月的風是純純的風,四月的雨是純純的雨」在這裏則化為綿綿情意的衷曲。

《美麗的花都台北》顯示曇花一現的逸樂時代所有美好的期待與快樂。

就連戲中戲的皇民劇,唱慣歌仔戲的演員忍不住演著演著就慣性的唱出「目屎四湳垂」,這種極道地的歌仔戲用語,唱的人還真的唱得很有歌仔戲味哩!(意即不是用唱流行歌的唱法)

大風的音樂,不論詞、曲、奏、唱確實都很講究!

我還很欣賞一點:本劇呈現“多語系”的社會真實。

通俗戲劇最脫離現實的是長期以來語系都很純,純國語、純台語、純客語…,我一直覺得好奇怪,我們這個社會明明是多民族組成的,明明日常也都是摻著講的,純語系的戲劇當然該有,但混合語系的戲劇也早就該有,可是釵h電視台在徵案或製作時,就先限定某語的連續劇或某語的單元劇…,偶爾見到的混合語系,其實都是劇中偷帶的。

純語系可以保留及深入文化內涵,但台灣所有人民都是各地各時漸聚來的,台灣歷史更曾被數國統治過,既然敢說咱們社會重視多元文化,尊重多元觀點,排除多語系是為何呢?“純”和“多”都要有,才不會只有分眾效果,而無凝聚效果。

舞台主景有原鄉氣息的油畫氛圍,重現大稻埕的繁華年代。

又,我目前看的兩齣大風作品《世紀回眸.宋美齡》和《四月望雨》,都製作了音樂VCD、精采段落DVD、歌詞和劇本書,在題材上也力求推陳出新,可知是製作嚴謹並且很有心的藝術團體,不論製演或演出都看得出每個人的用心和盡力,很值得欣賞與鼓勵。


主題選擇以近代人物的軼聞傳記做呈現,利多與利空就會是同一椿。

因為人物去之不遠,所以還有不少線索遺跡足供憑念,能引動更多更深的感觸,並促成相關人事物更多被保存、被瞭解和被流傳的可能。

但也因為很近,所以“戲劇”和“真實”的糾葛就會更明顯,會面臨部份觀眾因而把戲劇當成史實來以為和評鑑(跟《三國演義》幾乎取代了《三國志》被大眾深信為真實一樣)。

這一點對主角的後人來說,他們心情會矛盾,他們願意大眾因此認識他們的祖先,但不樂見祖先有被誤解的可能。相信若是換我們有這樣一位近似公共財的祖先,也會是這種憂喜摻半的心情。

所以看這類有歷史根據的故事或人物時,最好心裏要有這樣的常識:

「戲劇不是真實,只是來自於真實的串織。」

有這種同理心是保護其後人(體會他們的心情),也保護自己(不要讓故事取代了真實,以免貽笑大方)。因為不管什麼形式的戲劇,都是要藉一個故事、幾個人物來託言,用理性與感性交相感動人心。

古之有識者,視藝術為重要的教育管道,也是因為如此。並非每個人都坐得住愛看書的,縱然有看書也不一定就看進去或看明白,講道理更不是人人耐煩聽,那麼用個迷人的故事或美妙的藝術感動你,得到娛樂的同時也淨化啟迪。換言之,做戲的人在修行藝術中藝術修行,看戲的人雖無修行藝術但也在藝術修行。

遠古的娛樂不多,歌舞為其大宗。周公重視的“禮樂”,就是除了禮教,還有特別容易普及風行的音樂(音樂的表達形式太多了,有嘴能發聲、有手能敲擊、撥彈…,所以容易普及)。若常讓國人耳濡優美正和的音樂,心性將會趨向穩定篤實。偶爾聽首悲傷的歌,是不是心情也會跟著down下來,想起一些悲傷的事情呢?對嘍,所以常聽靡靡之音,就會被影響性情,聽愈多就愈悲觀或者愈偏激,因此古之領袖很重視人民的音樂,有專門官員負責採集民曲以側面理解人民的生活(他們在想什麼、要什麼、憎惡什麼),並定期制定正和的音樂散播,在娛樂中教化人民。

so音樂能影響心性,並非來自於西方的現代科學研究,而是咱們東方古代早就發覺並實施已久的,不只國家講究,連人民都懂得把這套理論應用在胎教上。禮樂的“樂”字譯成現代話大概可以叫做“淨化歌曲”。又,現代的娛樂項目廣增,音樂可以擴大解釋為各項藝術、娛樂,重點仍在“寓教於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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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就文本論之,再提醒一次:本劇的文本來自於真實的人、事、時、地、物,但內涵為了戲劇魅力而有另作安排。

本劇藉音樂才子鄧雨賢的生平(創作與愛情),帶出大時代人民的無可奈何。用鄧雨賢的四首名作《四季紅》、《月夜愁》、《望春風》、《雨夜花》做劇情的段落起伏,並摘取每首歌名的頭字做為劇名《四月望雨》。劇情通俗。

既然時機挑中了大時代,所以題材就可大可小。

走創作的人,比別人可喜之處是他在某方面掌握了主導權。鄧雨賢留日深造音樂,歸國本來有份地位薪餉俱優的工作,但為了想要專心沈浸在音樂創作中,而執意離開那份與志業完全無相關的工作。

鄧父是家學淵源的漢學教育者,對於偏離正統的都視為不入流,音樂在他眼裏只是小道末流,他當然不能接受兒子為小道叛離正經。尤其台灣被日本接管後,日本政府一再強勢扭轉教育方向,一步步皇民化都是要大家忘本,要大家認日本為祖國,對漢學被政治逼得衰落,有文人風骨的鄧父自然憂心忡忡。

熟讀典籍的鄧父不知有無讀過兵法或老子?當寡不能敵眾時,柔弱能勝剛強。正因為兒子熱衷的音樂一時還被日本殖民政府視為不重要的東西,所以被日本當局管制的層面就會少很多,而且有他自小給兒子灌注的漢學底子,鄧雨賢用娛樂藝術包裝漢意識,便能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可惜鄧父為人耿實,就撇下兒子,蠻生氣的回鄉養老。

鄧雨賢雖然在日本學到西方的音樂技術與理論,但有藝術家性格的他並不想因循別人的故舊,他想要創作屬於“自己”和“自己所從出”的音樂,是很早就有在地意識的先行者(註)。

鄧妻鍾有妹是把夫當天的傳統女性,她要丈夫別怨怪環境冷漠和家人阻礙,很多事用說的說不明白,總覺得虛幻朦朧,一旦實踐出實品來,人家一見就明白,所以有妹要他放手去做他想做的事情,甘於做他柔靭的後盾,鍾有妹是丈夫的力量和信心根源。

鄧雨賢不想走曲高和寡的路線,如果需要經過學習才會喜歡和明白的音樂,那就離群眾遠了。而且他也沒機會有這地位做廣泛的教導,他認為只有被最多數的大眾所接受的成品才能真正達到他的目標(影響大眾),若能先被大眾所喜愛和嚮往,就有機會一次次提高他們的程度,一步步引領他們進入,這難道不是鄧父教育的成扒隉H「學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在鄧雨賢做路徑抉擇時自然浮現的作用。

他成奶F,但事情超出掌控。日本政府積極推動皇民化,包括藝術、娛樂一概不准有在地意識,所以歌仔戲被禁了,只准演皇民戲,漢姓漢名一律要改成日本名字。

鄧雨賢的曲子就因為太受民眾歡迎,屢被改成崇拜日皇與聖戰的日語歌曲,日本殖民政府開始借重他音樂上的影響力,來洗腦人民。這對藝術家性格重的人來說是極大的痛苦與恥辱,要這種性格的人做他不願意做的題材,已經夠折磨,把他得意的作品改得面目全非,成為別人利用的工具,更是令人痛心疾首搥牆壁的事情。

大時代的浪頭打來,誰不東倒西歪?一隻小蝦米怎麼對抗日本帝國這隻大鯨魚?他有一家子的安危要顧忌,縱然才能再好、性情再狂,鄧雨賢哪裏還能任性?他只能隱忍,安靜的悲鬱。

藝術家性格重的人,其實不太好相處,他必然很敏感,才能比別人體察更深更廣更細微,然後呈現在作品裏。所以這麼敏感的人,同樣的痛,在別人可能痛三分,在他可能痛到七分。得意作品根本是創作者的心肝,作品面目全非,創作者也摧心斷腸,他終於積鬱成疾,死在妻子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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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中鄧雨賢的愛情〉

是否為了丈夫子女而活的女性,就叫做沒自己?

世界上每個人都不一樣,我雖然很鼓勵大家要有自己,但並不覺得每個人“有自己”的方式和路徑要一樣。

就以劇中的鄧氏夫妻來說,他們根本就是適配的良緣。

藝術很主觀,會以藝術創作為業的人,他的自覺性格會很鮮明,因為他如果太好好先生,作品就會變成眾人溝通後的協調品,不太可能成就所謂藝術。當他在創作的hot time,根本全心全靈都投注在創作中,對外界一切人事物完全隔離,不但渾然不覺也絲毫無心力覺,任何干擾和不到位都會令他脾氣暴躁,配偶必需能諒解及配合他閉關的全隔離行為和心態。

所以成為藝術創作者的配偶,只有兩種性情可以與他長治久安,一種是他的知己,一種是他的靠山。

當他的知己,就是在他出關時能瞭解他,“分享他創作的喜悅”應該會多過“輔佐他創作的盲點”。

當他的靠山,就是在他閉關時能柔軟的體諒他,能自理並維持讓他安心創作的氛圍(他出關時不會發現全家陷入大亂的境界),讓他覺得妳可信賴可依靠,不用在妳面前時時維持完美,而能放心顯露醜和虛弱的一面。“輔佐他創作的盲點”可能會多過“分享他創作的喜悅”。

對雨賢而言,純純是屬於前者,有妹是屬於後者。

對愛情而言,前者的愛情較詩情畫意,後者的愛情則堅實親暱。

能得其一做為伴侶,創作者自己就要偷笑了。能兩者兼備的配偶,對創作者來說是天賜的良緣,在拜拜或祈禱的時候或野i以罔講,但福份不夠就無法強求。

有聽過一對夫妻畫家像神仙眷侶一樣,白髮蒼蒼在共渡幾十年的結婚紀念日時,老夫妻合畫了一幅水墨畫,老夫讓老妻先畫,老妻畫了一株梅花,老夫接著就畫一株松樹來配她,松樹畫得跟梅花部份重疊,取寓互相依靠之意。梅,香淨;松,蒼勁。這對夫與妻對彼此而言,就是這種兩者兼備的佳偶,互相欣賞、互相依靠、互相提醒。

如果鍾有妹是跟鄧雨賢一樣的人,是很有主觀的人,好比說也是創作者的話,那麼她完全只有丈夫的生活,當然是失去了自己。但她並不是這樣的性情,就算給她這樣的資源與空間,她也未必做得來、未必enjoy在其中。有妹是剛好來配雨賢的那座靠山,守護雨賢的人。以愛護家庭為職志的人,跟創作音樂為職志的人,只要是經過自己主觀選擇(不是被迫無奈)而堅定行進,都是一樣有自己的人,他們實踐“有自己”的方式不一樣而已。

本劇的鄧雨賢曾經精神出軌過,他曾戀著與純純精神共契的快樂,但他被時代與環境打擊的時候,他“回”的仍是鍾有妹在的那個家。

人在最脆弱最無助的時候,心中想回去的地方才叫“家”,心中想到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人,因為那是終極需求,要失無可失才會在脆弱中浮現。曾經茫然迷途的人,在那一刻必會想通所謂“最愛”、“最重要”、“最根柢”。因此鄧雨賢回到山一樣堅實溫柔的妻子懷中,才會覺得溫暖安心的話,鍾有妹其實就是鄧雨賢的最初、最後、最信賴、最依靠、最愛。

至於人見人愛的純純,她跟鍾有妹相比,愛情生活可謂豐富多彩,雨賢愉悅她、吉村等待她、君玉守護她。

但純純想要的是最愛的人專一對待,可惜最愛的人是別人的。誰都受不了不能肯定的相愛,純純終於死心,決定給一再勇敢表態的吉村機會。一直默默隱藏愛意的君玉,失了先機,在吉村被徵召出征時,君玉安靜的守護著純純,直到她病逝。

對純純來說,別人再多的愛,都因為不是最愛那人的愛,所以無法填滿她的心。當她痛下決心要割捨永無止盡的疑問句,偏偏勇敢愛她的那人轉瞬被命運奪去。純純很奇怪的既有愛情上的好運,又有愛情上的歹運,每個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在愛她,但她想要誰時,卻就得不到誰,像她這樣的情路看起來花俏,走著的人才知道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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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以“音樂劇”為號召,音樂就是形式主角。本劇的音樂確實魅力無窮,詞曲的道地,是本劇最大資產。

有相當時日我幾乎以為台灣失去旋律了,旋律就好像風水輪流轉一樣的轉掉了。誦唸派的歌曲可以是一種款式,但如果大家都只作誦唸派的歌曲,以為大家都只聽誦唸派歌曲,那這個國家的音樂很貧瘠耶!簡直是沒落了。老實講誦唸派演化至今毫無新意,連正宗的梵唱(俗稱念經)的旋律和節奏都進化了,誦唸派音樂比念經更像念經,一直原地踏步,踏到它最初的音樂美感都失落了。

本劇的音樂極富風味,不只是單指鄧雨賢的作品,也指為本劇量身訂做的數首台語歌曲創作、客語歌曲創作和日語歌曲創作,韻味都很道地。包括詞也是,都是請本語系的人做詞,曲詞情意真摯,雅俗共賞又有力道,例如劇中的客語歌曲《感謝妳炊的每一懦滿A雨賢唱的每一句都是感謝,有妹唱的每一句都是深愛。

又例如民諺的「四月望雨」,農民望的是滋養萬物的春雨,而劇中的台語歌曲《四月望雨》:「四月的風是純純的風,四月的雨是純純的雨」在這裏則化為綿綿情意的衷曲。

《美麗的花都台北》顯示曇花一現的逸樂時代所有美好的期待與快樂。

就連戲中戲的皇民劇,唱慣歌仔戲的演員忍不住演著演著就慣性的唱出「目屎四湳垂」,這種極道地的歌仔戲用語,唱的人還真的唱得很有歌仔戲味哩!(意即不是用唱流行歌的唱法)

大風的音樂,不論詞、曲、奏、唱確實都很講究!

我還很欣賞一點:本劇呈現“多語系”的社會真實。

通俗戲劇最脫離現實的是長期以來語系都很純,純國語、純台語、純客語…,我一直覺得好奇怪,我們這個社會明明是多民族組成的,明明日常也都是摻著講的,純語系的戲劇當然該有,但混合語系的戲劇也早就該有,可是釵h電視台在徵案或製作時,就先限定某語的連續劇或某語的單元劇…,偶爾見到的混合語系,其實都是劇中偷帶的。

純語系可以保留及深入文化內涵,但台灣所有人民都是各地各時漸聚來的,台灣歷史更曾被數國統治過,既然敢說咱們社會重視多元文化,尊重多元觀點,排除多語系是為何呢?“純”和“多”都要有,才不會只有分眾效果,而無凝聚效果。

舞台主景有原鄉氣息的油畫氛圍,重現大稻埕的繁華年代。

又,我目前看的兩齣大風作品《世紀回眸.宋美齡》和《四月望雨》,都製作了音樂VCD、精采段落DVD、歌詞和劇本書,在題材上也力求推陳出新,可知是製作嚴謹並且很有心的藝術團體,不論製演或演出都看得出每個人的用心和盡力,很值得欣賞與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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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植自家的優質文化藝術其實很簡單,身為民眾最有效的貢獻就是:

去看、去看、都去看!去玩、去玩、都去玩!

將來它們會成為你的驕傲,因為它們能日漸茁壯,都是得到你的參與!它們未來的成央A將來每個觀眾和玩家都與有榮焉!

:我不知道別人的“在地意識”是什麼,我個人的“在地意識”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意思。意即不界限是什麼特定民族,而是界定在“特定文化”,這特定文化是來自於一方水土所養就,因為有相當時間和環境促成造就了某些傳統、慣例,形成文化氛圍,這方人理解這些文化、認同這些文化、喜歡這些文化並實踐這些文化,且因此覺得有歸屬感者,我認為這才叫“有在地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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