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過後 ─ 從「發霉的小劇場情懷」一文所延伸的反思

作者：思農

大屠殺之後，「雨一連下了四年十一個月零二天」。(百年孤寂)

「發霉」顯然是因為下太久的雨。若我們從今年往前回顧，台灣解除戒嚴也邁向了第三十個年頭。這三十年裡，與其討論當年蘭陵劇坊成立的歷史意義，也許更應該反思的是，這個島上的人們是否已活在遺忘的洪流裡。

儘管無意考古，這一篇文章還是來自於一段跟歷史有關的爭論：從一個大陸劇團來台演出的評論，到對台灣小劇場的重新定義；從對“消費時代的小劇場”嘲諷的必要性，到所謂前輩與後輩的扣帽子遊戲 ─ 在「小劇場」這個名詞日益模糊的當下，它的確是近來少有的精彩爭論，記得上一次過之而無不及的論戰，是“寶藏巖公社”和“OURs”(都市改革組織)的路線之爭，巧合的是，它也涉及了台大城鄉所內部前輩後輩的矛盾。

(大家若忘了這件事，可以參考這兩篇文章：“寶藏巖公社連意識型態也不是”by衛紅 “劉益誠敬答吳牧青–寶藏巖公社與社會運動”by劉益誠 )

我認為儘管兩件事屬性不同，將他們類比卻並非毫無意義。ㄧ場爭論的目的和意義可以很多，出於責任感、面子問題、打打嘴砲或使命感都好，但我還是希望可以為尋共識而來。你不難看出寶藏巖公社的抗爭路線背後的無政府主義論述，但遺憾的是，事情的結局並不像一個無政府主義者所相信的那樣 ─ 人可以不需要任何權威而尋得共識和秩序 ─ 反而在郝龍斌和李永萍的一聲令下，強悍而粗暴的公權力讓這一茶壺裡的風暴就此灰飛煙滅，到了最後我們發現這場論戰裏，我們根本搞不清楚敵人是誰。

然而這也許正是這個時代的特質 ─ 昨天那個台大外文系出身的廖局長處理寶藏巖問題備受爭議不說，今日他站出來批評台北縣政府對樂生的態度，而那位延續他政策進而強制拆遷的李局長，今日坐在牯嶺街小劇場台上，與眾位劇場前輩緬懷當初她身處小劇場時的革命情操。我們何需對傅裕惠談到的「收編」感到驚訝？你也的確可以藉此合理的懷疑如今文化局和牯嶺街的管理階層如膠似漆的關係。

於是，當我們試圖要將今日的台灣劇場環境，與八零年代打著「反體制」旗幟的小劇場運動放在同一個水平下比較所凸顯的荒謬，自然也應該包含在王墨林所謂的荒謬性裏；說的更明確一點，與其質疑在這個時代「反體制」的「反」的意義，不如先問這個時代所謂「體制」的權力結構與解嚴前後有何差別，又或者，如果你認為根本已經沒有所謂的敵人，沒有沒被收編的，也不需要去對抗誰，那你期望現在的小劇場做些什麼？只是，如果你真的這麼想，我還是得提醒你，就算是消費時代，你還是可以去思考多消費一點還是少消費一點、要消費這個還是那個；就算是娼妓，也可以決定接多點客或接些什麼客；就算是唐吉軻德幻想中的風車，也可能圍著真實的人牆鉅馬和催淚瓦斯。

(你該不會讀了幾本布希亞，就告訴我前幾天樂天發生的強制拆遷事件不存在，只是唐吉軻德式的幻想吧？)

其實從頭到尾，我都不覺得瑋廉提到的劇場工作者的「社會責任」或林文尹說的「劇場」和「文化」的關係，跟王墨林意圖嘲諷現今去對抗什麼所凸顯的「荒謬性」，這些爭論有何意識形態上的衝突。即使王墨林的嘲諷對某些人來說缺乏洞見，和「洞見之後的動能」，他的發言所引起的爭論仍不失為導致某些行動發生的可能。

寶藏巖事件讓我們重新思考了夏鑄九的這句話：「（都市）社會運動就是（都市）意義的鬥爭與競逐場域。」當初小劇場聯盟能夠短時間的串聯，也是起因於劇場人與政府爭奪對前中正二分局

(牯嶺街小劇場)的意義詮釋權，只是在那之後，這個聯盟毫無改善劇場環境的建樹。

如今在這次爭論下，薛西提到：

「…我不免憶及

當王杯杯在接下牯嶺街之初

喊出『我們的牯嶺街小劇場』之時

這個『我們』究竟是誰？

甚麼又是牯嶺街小劇場的『公共圈』的實踐

等於組成委員會式的經營團隊？等於多元化的策展路線？

等於誰都可以對其節目或服務進行監督？」

如果進一步發展，這無疑可以是再一次的對牯嶺街小劇場「意義的鬥爭與競逐」。而在這個過程當中，我覺得任何人都是有發言權的，就算有人認為有些人已經無法代表小劇場(吉米：「…討論會上面的那些發言人到底為什麼、憑什麼代表小劇場阿？」) 。但是，儘管我們不贊同因為他是長輩或掌握較多資源就理當擁有較多的發言權，不代表他就理應沒有發言的權力。換個角度想，不是因為我們還在作戲，所以才有資格說話，而是因為我們還在作戲，反而更要對現今劇場環境負起較大責任，不然就繼續回去消費“田啟元”、“小劇場”或“後現代”這些圖騰吧！

也許不論是嘲諷或反思，皆是因為我們對現在這個環境有所不滿，並且意圖改變 ─ 之前在瑋廉家大家聊到的劇場工作者勞健保問題、現今劇場過度依賴政府補助的問題、兩廳院的經營策略…

如果這可以是初步的共識，我們是不是該做點什麼了？請不要問「我們」是誰這麼無聊的問題，誰認同去做點什麼以及改變的必要，誰就是「我們」！還要再發生幾次寶藏巖、樂生或華山被政府接管的事件，才能體認到我們真正在對抗的是什麼？

馬康多雨停了之後的一個晴天裏，席根鐸在那個被遺忘的房間裡，「…他辨出是曾祖母的聲音，頭轉向門口，勉強的笑著，不知不覺複述一句易家蘭的舊話：

『你期待什麼？』他喃喃的說。『時光不停留的向前去啦。』

『實在也是這樣，』易家蘭說。『但不應該變化這麼大。』她說完後，發現自己的答話與當年邦迪亞上校在死牢中所說的話一樣，這正好證明時間並非不停留的向前去，而是循環式的流轉。」

(百年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