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人稱表演域《紅伶》

紅伶
作者:Tiffany
部落格:Tiffany夢遊仙境

舞台音樂劇
日期:2007‧9‧23
地點:台北市政府親子劇場
團體:第四人稱表演域

以人為主體的作品,為了要堆砌出“人”的全貌,事件衍來有時容易會顯得劇情瑣碎,但也因如此,才能展現出人的多面向和獨特性格來。

以主要事件為主體的作品,劇情張力較能經營的緊湊,節奏也因跳脫營造單一人物的狹隘視角而操控裕如了起來,但就怕會把“人”弄不見。

這齣改編自阿根廷小說家馬努葉.普易《蜘蛛女之吻》的《紅伶》,上半場走“人”,下半場走“事”。不論走“人”或走“事”,走這兩邊的優缺點都佔著了。

前面八場都斷斷續續的述說電影《豹女》,感覺瑣碎,但在主角互動間堆疊著“人”的多面向。一直到第五場時,才覺得主事件浮出來。尤其是第九場用劇中劇去投射女主角的心境轉變,一氣呵成。第十場才揭示蜘蛛女的陰謀詭計,原來是用愛情糖衣包裹的誘引,讓人自投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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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大要是兩名男囚被關在同一間囚室,一個是性格陽剛的政治犯華倫堤,另一個是性格陰柔的同性戀者莫利納。莫利納為何被關,劇情裏沒有明講。

在上半場時,我最好奇為什麼莫利納會被關去跟政治犯同一間房?

對 國家機器來講,華倫堤是具有革命意識的高危險政治犯,應該會被單獨隔離一間,以防革命意識的散播,怎麼可能有人跟他關同間房,而且罪名輕重又不相當(純屬 推測,因莫利納這麼陰柔的人,能犯的下什麼大罪?),這兩人關同一間感覺上就另有蹊蹺,我在看上半場時忍不住在心裏一直默默推敲這件事,幸好後面有釋我的 疑。

第一場〈月暈〉,莫利納不斷向華倫堤叼叼絮絮分享他最愛的電影情節《豹女》,自己甚且邊敘邊演,卻屢屢被華倫堤打斷和嘲諷。

第二場〈兩極〉,當莫利納講到女主角時,引起華倫堤對自己女友的思念和擔心。這一段出現的歌舞,有兩個女主角,其一是純潔的公主風,另一是辛辣的豔女郎。男心男身的華倫堤想像中的發光體是純潔公主型,而女心男身的莫利納想像中的致命誘惑是豔女郎。

回望人間,普遍來講,男生和女生心中認定真正一流的絕色美女,各自正是這個樣兒!

男生心裏有掌控欲,所以他會渴望一個純潔柔弱型的美女;女生心裏也有掌控欲,所以她會渴望自己是一個豔而能的美女。畢竟都是地球人,男女的心思邏輯都在同一線上,只因立場不同,所以表徵相反,將這場場名定為《兩極》倒很適當。

(今天如果莫利納是女身,那他就沒機會跟華倫堤關到同一間房了,所以用男身女心的莫利納代表純女性去跟純男性的華倫堤做一隔絕全世界的對話也好。)

第三場〈荒漠〉,莫利納因為食物中毒而身體痛苦、進而神思恍惚、又進而感到極大的寂寞和脆弱。人在身體虛弱的時候,心情也會跟著虛弱起來,很希望有人來惜惜。

尤其莫利納在愛情世界裏是絕對弱勢者,同性戀裏的男身女心,他有偏頗的性別相愛印象,誤以為愛上某人就該地位下降,在他面前變得卑微、幾無尊嚴,對他無盡付出只是基本盤,還會將“被凌虐”誤當做寵幸一樣期待。

這當然很偏頗,但這也是許多女性對愛情的誤解,女心的莫利納只是剛好把一般女性對愛情的誤解一併轉到己身罷了。

所以第四場〈永夜〉換華倫堤也嚴重食物中毒到體弱失禁,莫利納不以為意的為華倫堤清理,大方將自己私藏的物資提供給華倫堤使用,並大力安慰和呵護華倫堤,莫利納是有動了真心的實質表現,並不是只有色心。

而華倫堤覺得有人能毫不嫌棄他此刻的髒和虛弱的疼惜他,羞慚之餘也倍感溫馨,可惜那張嘴仍然不時發賤射傷莫利納,這一點不論是男心的華倫堤或女心的莫利納,都覺得好像是蠻理所當然的可忍,這仍然起因於愛情中的性別印象訛誤。

對華倫堤而言,雖然知道莫利納是女心,但畢竟眼前仍是枚男人身體。
不 管他們所欲所愛是合理或無理,純男人向來不容許別人挑戰他所欲所愛的尊嚴,所以華倫堤最後勸告莫利納「如果愛上某人,也有在他面前保持尊嚴的權利(天賦人 權),並不用因為愛上某人而卑微的任人欺凌」,華倫堤用的是男人對待男人的同理心去奉勸他。但莫利納是女心男體,這等同於男人向女人說了實話:「因為男人 不為愛傻成這樣,所以女人也不用傻成這樣。」

第五場〈絕境〉釋了我上半場的疑,莫利納原來是負有使命來的,他跟華倫堤被關在同一間根本是獄方的特意安排,獄方利害交相的誘迫莫利納做內奸,要他伺機探出革命份子的任何消息。除了物資上給予補給,還允諾能讓莫利納提早出獄或有換較佳房間的福利。

華倫堤接到女友移情別戀的來信,逞強的說革命份子要為理想奮鬥,置個人情愛於度外──純陽體的反應。但莫利納完全接收到他沒說出口的脆弱和心碎,莫利納用獄方給予的物資去撫慰華倫堤。

這一場說是絕境,卻又絕境逢生,本來的利用和背叛,在這裏都生出真情。

第六場〈原罪〉,典獄長認為放莫利納出獄的話,必會使華倫堤委託莫利納代為接洽在逃的革命份子們,到時就可一舉成擒。分離時刻在眼前,兩人離情依依之下,發生了超友誼關係。

第 七場〈冥河〉本來對跟自己不一樣的同性戀者有差別態度的華倫堤,因為與莫利納發生了關係,忽然態度轉變,覺得自己跟對方一樣了(我不是說一樣變成同性戀 者,而是說覺得彼此沒有什麼不一樣了),心態上能真正平等的對待莫利納,勸告他愛人的同時也要記得保護自己的尊嚴,不任人欺凌。

因為這樣,莫利納覺得華倫堤是真心在愛護他,而完全淪陷在愛裏,令向來怕痛怕死怕麻煩的莫利納願意冒著生命的危險,為華倫堤跟革命份子傳遞信息。

女心的莫利納學會了在愛中保護自己的尊嚴,但沒學會在愛中保護自己的生命安全。

這就是蜘蛛女的詭計,女心好像在愛裏頭都覺得要當名受苦的犧牲者,才覺得自己有盡到愛的責任。這心態很需要矯正,否則就會變成“男人一直要,女人一直給”的惡性循環。

蜘 蛛女用愛情的甜美來誘惑女性下地獄,迷昧女性相信“愛情圓滿”就是極樂天堂,所以為了登上天堂前的一切犧牲都是必要也不用去吝惜的,因為到了天堂時,愛情 自然就會回報妳、彌補妳。所以為了愛情犧牲事業、尊嚴,奉獻金錢、心力,還有無止盡的等待、無止盡的虐待都是應該的,如果前面愈痛苦,後面結局就愈甘美, 連最後一口氣都斷送在愛情的蛛網裏……愛情將女人囊在蜘蛛女的手裏拋玩,理想將男人囊在牢獄裏永不超生,此劇認為所謂愛情和理想完全是惡魔的手段,將“地 獄”的標示牌換成了“天堂”二字,就輕易哄人自願走進。

第八場〈微光〉,原本很想離開牢獄的莫利納,奇特的轉變心願,變成很想留在牢獄裏跟華倫堤永不分離。但天不從人願,莫利納只好在分離前講完《豹女》這部電影的劇情。

《豹女》的女主角終究被愛人離棄。

第九場〈靈界〉出獄的莫利納以旁觀者的全知視角講述他愛的另一部電影情節,一氣呵成,但也有情無人,投射太過隱晦,沒有思考就難以立即窺透。這是深度所在,也是定位所在,像一艘船的船錨一樣。

稍 微描述一下《紅伶淚》的電影情節,大意是當紅女伶退出演藝圈嫁給了一位有黑道背景的富豪,但在一次化粧舞會上迷倒了共舞的記者,記者追蹤出女伶的真實身 份,進而大膽求愛,卻遭女伶拒絕,然後浪跡天涯,終日醉酒,最後女伶因為心靈荒蕪而想念那份摯烈的愛情,自願脫離婚姻,重回演藝圈並找尋流浪的愛人,好不 容易找到愛人的那時,愛人已經虛弱至極,最終死在她懷裏。

《紅伶淚》係在反射莫利納的心境,莫利納是陰性角色,雖是男身,但其實也就是女 主角。陰性角色的正面特質是容易為愛走到犧牲奉獻的路上去,純陰體會像大地一樣,負載萬物,並生出許多物資以供養萬物。但陰性角色的負面特質也是一樣,物 質是安全感的來源,陰性角色容易為了滿足安全感需求,而就物質捨真情。

《紅伶淚》裏的女伶是為了安全感需求,而選擇沒有真愛的嫁給富豪。 但後來又因為愛上記者,而甘願捨棄物質帶給她的安全感,追尋真愛去也。莫利納也曾經為了物資上的補給和出獄的希望,而願意戴上假面具成為獄方的間諜去接近 華倫堤,但當他愛上華倫堤之後,莫利納連生命都願為他捨棄。

所以第九場並沒有用細節描述莫利納出獄後為華倫堤做的一切,卻用描述他最愛的電影情節,用劇中劇的方式去點莫利納的心境轉變。

第十場〈天梯〉,莫利納不知自己是怎麼死的,所以問華倫堤,但他卻知道華倫堤受了什麼苦,這代表他一雙眼、一顆心縱然是死了也還全在華倫堤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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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獄長和華倫堤一度是同一類型的角色,都對“非我族類”戒慎質疑。
典獄長對政治立場不同者大加撻伐,對愛情立場不同者威迫欺凌。
華倫堤對政治立場不同者密謀革命,對愛情立場不同者輕視鄙夷。
與對方絕對隔離的典獄長從頭到尾沒有改變立場,與對方有機會同處一室的華倫堤則對愛情立場不同者有了妥協(漸漸瞭解、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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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最早看到劇名和蜘蛛女時,還以為是《歌劇魅影》的女版。

原 來蜘蛛女扮演的是一種虛無縹緲的烘者、哄者、拱者,蜘蛛女擅將月色、歌聲、氣氛、夢境、美好的希望、迷人的傳說編織成情網,以迷惑她相中的獵物,拱獵物在 愛情中消耗所有(包括心力、資源、元氣、意志……),讓獵物相信落入情網是極樂天堂,等獵物愛得只剩一口氣的時候,她上前擁抱自以為抵達天堂的獵物,並毫 不留情的吞噬掉他僅存的那一口氣。

本劇乍看之下,似有將“愛情”和“理想”做負面義推算的嫌疑,但其實不是。它提供一個有力的打醒,尤其是針對刻意編織美好未來以拐騙他人為己所用的狀態。

換句話說本劇並不是在譴責“愛情”和“正義”(雖然看起來像是這樣),而是在譴責「假愛之名,行剝削之實」和「假正義之名,行罪惡之實」這兩者,但就怕觀者辨識不清何為真假。

其實這類虛矯的假象是有特徵可供辨認的,那就是“有問題的過程”。有問題的過程是不可能導向美好的願景,so不要因為相信有美好的結局,而接受並履行一切醜陋、不合情理的過程。

反過來說:過程如果每一步都很有問題,代表走向的結局也很值得質疑,非常可能跟他所描繪的完全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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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一名敬業的演員是不分角色都能盡善盡美演出的,但一名有志氣的演員,應該會有他自己特別想要飾演的夢幻角色。

這枚角色可能是他最擅長的(所以要攻到頂端成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經典)、可能是他最不擅長的(另具挑戰性)、可能是他認為難度最高的、可能是最能發揮他一切才能的……。顯然王柏森先生認為莫利納是這樣一個角色,所以他用五年來盼望這齣作品。

莫 利納幾乎一直都待在台上做大量的歌、舞、敘、演,在劇中他不論是劇中人或劇外人的角度,都是完全負責在“給予”(相對起來華倫堤等於是一直“接受”的角 色),能量需要做長時間的大量發散,是非常侵蝕演員的一枚角色,演上一遍就好像魚被刮鱗那麼心力交瘁,我看的那場是公演的最後一場,看起來卻不像是最後一 場(意即“不減精采”),實在可怕,也實在令人心疼。

王先生自許“用靈魂點燃生命的光”來演出此劇,看在眼裏不容置疑,為一個角色付出這麼多能量,演完後可得要好好休養一陣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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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篇幅的音樂設計和歌詞都極動人。

由紀曉君這樣具穿透力的嗓音來詮釋蜘蛛女,更是不可奢望的難得,歌唱的氣場強勁到簡直是企圖灌爆整個劇場那樣。

服裝設計和舞蹈設計風格多變。其中用新娘禮服風格來做蜘蛛女造型之一,是很妙的點子,跟劇情相呼應。

唯獨以中東舞詮釋的蜘蛛女妖太陽光了點(造型跟舞蹈都是),我會很建議更細分的用中東舞的“部落風”去做更像,trust me,部落風的舞蹈和裝扮簡直就等於“蜘蛛精”三個字。

舞台主景的蜘蛛網,全幅拉起來時效果還不錯,可是可能還可以更好一點。因為原有要跟人家合作盤絲洞的舞劇,所以有想過怎麼做那個景,後來沒做,但已經想過了,所以在此提供一點淺見。

我原來想用白色童軍繩縫成蜘蛛網,因為這種繩子是圓的,比用扁平的長布縫起來的效果要更接近蜘蛛網給人的質感。縫完後再給它餵點膠水,讓下盤的蜘蛛網也能往圓心縮,不然繩子一拉上來,地心引力會令下盤的繩子向下墜,這樣會跟蜘蛛網“所有線絡都向圓心縮”的特色有落差。

但 我後來看到一齣越劇怎麼用一小把竹子做出整幅的竹影,效果驚豔、本錢又省、技術也簡單,所以就變心了。我仍想用童軍繩編成蜘蛛繩,但尺寸可以編的很小幅 (頂多一個懷抱罷了),到時再用燈光去打到佈景上。屆時這張蜘蛛網要有多大張就有多大張,要模糊就模糊,要清晰就清晰;要它出場,我就開燈,要它退場,也 一樣簡單,包括它出現的方位也易於調整,且不論是攜帶、使用或平日收納都極為方便。要做效果也好做,我若想要它隨風晃動,那就拿扇子搧它,或自助抖一抖也 可……

唯一不同的是,色系與實情相反。
黑影子再淡也是灰黑色,不是一般認為的白色或無色蜘蛛網。

However,我卻不擔心這點殊異,因為色系上的相反,在人心印象裏會自動被轉化並接受。例如“藍天白雲”,很多國小學童為了省彩色筆的水,會畫成“白天藍雲”,一直以來都被大人們自動轉化和接受,小孩子更覺得本來就是這樣畫,沒人發現奇怪。

所以用黑色的蜘蛛網去配白色幕是可以成立的。或許不提及這點,根本也沒幾人會察覺。

有影子作力真的能大省佈景錢,而且我們有水墨畫的文化基底,要玩它真的是比別國人有細胞多了。

那盞燈的長相首度在新舞風的皮歇.克朗淳《我是惡魔》裏親眼看到,尺寸也不多大,但亮度可以極亮,可就不知那盞燈貴不貴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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