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喀郎&西迪拉比《零度複數》

作者:Tiffany

部落格:Tiffany夢遊仙境

2007新舞風之男人跳舞/現代舞

2007年9月22日新舞臺

我 小學時代的課桌是那種兩個位置相連的款式,小學座位的分配則是一男一女坐隔壁。比較恰的小女生最喜歡在開學時分派完新座位後,就拿起彩色筆、or鉛筆、 or原子筆、or立可白,甚至也有乾脆拿美工刀刻劃的,總之會在桌子中間狠狠劃一道線,然後斜瞪隔壁新男鄰,一字一咬牙地嗆道:「敢超過這條線你就死定 了!」

有些特別嚴厲的小女生所劃出來那道不可跨越的鴻溝,幾乎深到快把桌子折斷。

小男生若一時粗心超過線,不是惹來一把尺的劈打,就是遭受小拳小掌的攻擊。

小男生若居然敢故意犯界,那更是罪加一等,小腳踩、小手搯、揪耳朵、拉頭髮、……雙方攻守就像在少林寺練武功一樣。

會故意犯界的都是特調皮的小男生,或是特喜歡隔壁女生的小男生,所以他們被隔壁女生打時,其實都有“樂在其中”的意味,被打好像在玩一樣,時間會比乖乖上課要來得好過、易過。

那為什麼這些小女生不准小男生超過線?……因為“我們不同國”,所以不想被污染。

我 童年是又恰又懶的小女生,懶得拿筆或拿刀劃線,開學時只直接用手掌在桌子中間意思一下比劃一道,對隔壁男生淡淡的說:「線在這裏哦,不要超過」。因為我覺 得界線太明確的話也很麻煩,搞不好是我自己粗心超線也不一定,但如果完全不劃線的話,又未免太沒規矩了(預防隔壁男生太皮,卻因敗在沒有事先約法三章,而 造成日後相處的困難),所以大概就好,給彼此留個彈性,哈!

坐我隔壁的男生於是不必為幾公釐幾公分的越界而分秒操煩,我更不必為了隔壁男生故意想試探我的忍受限度而分秒操煩。

後面那句話懂俺意思嗎?

在 北商上學那幾年,有一次教官集合全科系的班代表,宣佈修改後的新校規。宣佈完後要我們回去向全班轉達,然後就地自由解散。我離開前聽到教官嘆了口氣,轉頭 跟另一位教官講話,內容大約是這樣的:「以前校規只規定頭髮不准燙,所以學生犯規只到“燙頭髮”,現在雞婆加註“頭髮不准染”,那簡直就是在提醒他們趕快 去染,有夠不懂學生心態…」

厚厚,這樣懂了嗎?我乍聽給他小吃驚,回去想一想覺得教官的話很有道理。

群體中總有些人很故意,他也不是不知道規矩,但他就是要犯規,以為叛逆就能證明他厲害、他多行一樣。(這種人有點小聰明和小衝動,但智慧、能力和勇氣都還沒到,所以不明白那些真正厲害真正行的人,只要好好做就行,根本不需要耍花招)

所 以你沒訂規矩前,他還沒目標可以作怪;你一訂了規矩,他的目標就出現,他的目標就是要打破你的規矩。他一步一步的越界,每一步都觸動你的神經緊張,直到你 崩潰為止。可是他的本領也到此為止,因為他的叛逆作為都立基於你的規矩上,你的規矩瓦解,他也就癱了。所以他根本還沒有真實本領,他因叛逆所構成的能力都 只是一種暫時的假象,其實他什麼都不行,只有觸怒你最行。

美工刀幾乎快割斷桌子中間的那個小女生,她只要隔壁男生一超線,包括橡皮 擦、鉛筆不小心滾過界,她都會拿長尺立刻劈叭劈叭的打他手背,就算老師正在上課也不減兇悍。結果這個小女生和坐隔壁的小男生,每天都要相打相罵好幾回(而 且不是打情罵俏的那種),兩人每天上學情緒都很差,隨時處於一副緊張兮兮、即將引爆的狀態,一個是怕超線被她打,另一個則怕他超線卻沒抓到而漏打。

那 個男生本來只是粗魯不小心,到後來卻因而愈發養出反抗暴政的叛逆性,開始會故意超線,只要她沒發現,就覺得自己贏了。最扯的是小女生請病假那天,他整天心 情超好,哈哈笑的把自己的書本、鉛筆盒、彩色筆……全放在小女生的桌面上,不但是超線,還是全面的占據,且放的亂七八糟。

老師受不了他們兩個天天吵,罰站沒效、協調和解也沒效,所以乾脆把小男生換來我隔壁坐。

小男生換到我隔壁後,我還是只用手掌大概劃了一下中間位置:「線在這裏,不要超過」

他不熟我,所以不會故意超我線,尤其他曾坐在糾舉最嚴格的小女生隔壁,有被她訓練出尺寸靈敏的空間感,so我劃的雖是無形的線,但他比我知道他有沒有超線。

有一回美勞課,他打開彩色筆盒時不小心把筆全散了出來,彩色筆滿桌子亂滾,有些還掉到地上,其中一支剛好超線並停住,他一看到馬上就警覺的看我一眼。我幫他撿起掉到地上的,也順手拿起那支超線的色筆,一一放回他的彩色筆盒。

他謹慎的說謝謝,然後又停了好一會兒,試探性問忙著畫畫的我:

「我…剛剛有超線」

「噢」我噢完繼續畫我的。

「那妳不打我啊?」

「你又不是故意的」

他愣了一下:「可是我有超線耶」

「你就不是故意的啊」

「那我以後可以超線嗎?」

「不行」我瞪他,瞪完繼續畫我的。

兩人都在畫的時候,他故意讓圖畫紙一角超線,我有看到,但沒反應。所以他又再推過來一點,我就轉頭看他(沒有瞪,但冷淡的),他趕緊把圖畫紙拉回去默默畫畫。

他畫畫的時候很喜歡把畫紙轉圈圈那樣轉來轉去的畫,所以他畫畫所需空間會比較大。我畫畫不這樣,都是把畫紙好好的平放,頂多拉遠拉近而已。

我畫完後拿去講台交給老師,回座位就開始收拾彩色筆。這時他還在畫,一張圖畫紙還在轉來轉去,但桌面空間被那一大盒彩色筆擠的有些窘迫,他有怕超過我的無形線,所以兩隻手肘夾著身體畫,體積縮得蠻緊的,我看著也難過。

我收完我的桌面,就擅自把他那盒彩色筆拿過來放在我這邊,他嚇了好大一跳,停下來看我:「幹嘛?」

「我畫完了,沒有要用桌子,我這邊借你放彩色筆,你慢慢畫吧!」淡淡說完,我就開始邊吃老師剛剛獎賞我的餅乾,邊看他畫畫。

那個男生坐來我隔壁之後過得挺快樂的,原來坐我隔壁的男生換去坐那女生隔壁後,換他們天天吵天天打。

若不願讓他以煩你為樂,就是立規矩要有彈性,將心比心的大原則要有,小規矩就不用那麼公釐公分的計較著。這樣才能互相尊重且愉悅的長久相處,不會把生命力都耗在試探對方底限上,而錯失更有趣的事情。不過這也表示一旦犯到大原則,那他幾乎就是死棋。

可能有人問:耶?題目不是說舞評嗎?在寫什麼童年啊?

對啦,真的是舞評啦,不信請繼續看~

(此舞劇如果跟我上面說的無關,你可以拿尺打我,打不到打不到…哈哈哈……T小妮笑著逃跑了)

******

舞台上正中間就劃了一道分界線,跟我們小學時的課桌子一樣。

你不可以超界,因為我跟你不同國。

我會一直盯著你,看你有沒有超過線。

你如果超過線,就會引起我對你的懲罰性攻擊,好將你逼回你的領域。

我的懲罰性攻擊是因為我恐懼你污染我,因為我跟你不同國,所以你不可以污染我、傳染我,害我變成跟你一樣。而我,並不想跟你一樣。

可是很無奈的,我雖然以為我跟你不一樣(指本質),也以為我跟你不會一樣(指遇到相同事物的態度取決),但到後來就算不想承認,卻也無法否認:我真的就是跟你一樣啦!切~

******

兩名舞者比鄰而坐、而舞,叼叼敘敘說著一段令人震驚的旅遊遭遇。

兩人完全一樣的動作、語氣、表情、心情…,彼此就像彼此的複製品,只有外表長的不一樣。

也就是說,兩人只有種族、國籍、外貌、學經歷、性情…這些表面上的不同,其實心思、反應、邏輯、取捨…這些形而上的意識都一樣,完全一樣。

說 話內容陳述的是他們突然在陌生地方發現個體有多脆弱,竟然隨時都可能因為任何理由或無理無由就莎喲娜啦了。他們以為自己一直夠謹慎,原來謹慎永遠不夠;他 們以為人們必有伸出援手的,卻居然極冷漠?!他們對此既氣惱又恐懼,認為自己跟他們這些人絕對不一樣!要是自己跟他們地位交換,自己絕不會像他們這般冷 漠。

有不一樣嗎?

他沒有得到憐憫和幫助,其實是因為所有人都一樣的恐懼、一樣的脆弱,這一點跟他完全一樣。不一樣 的是真正遇到狀況的是他,其他人則是狀況外的人。如果這些狀況外的人跟他交換立場,他篤定的以為自己將跟他們不一樣,一定會伸出援手,但其實就是都一樣, 都會為了保護自己而偽裝冷漠。因為狀況外和狀況內的人,都發覺到一個個體原來有多脆弱,是試不起的。

這是“複數”之意。

至於“零度”,正是“水可成冰、冰可成水”的臨界點。

那麼要說“零度”是“溫暖”還是“冰冷”呢?

很難說,因為它剛好是雙方的出發點。

若說它溫暖,是因為堅冰在此處融化成柔水。

若說它冰冷,是因為柔水在此處凝結成堅冰。

所以零度是彈性的,是可正可反的,是可同時並存的。

零度在意義上跟舞台上的那條界線相近,只是界線是有形的實質,零度的界點則標在無形的溫度裏,也點在人心上。

水,柔軟、透明。可以透視,一眼見底,但水性是漂移不定的。

冰,堅固、混沌。看起來有些朦朧,不能一眼穿透,但性質堅定。

你自己覺得自己是性情溫暖的人?還是性情冰冷的人?是溫柔的人?還是剛強的人?

你有沒有可能是既溫暖又冰冷?既溫柔又剛強的人?有時候是水、有時候是冰、有時候冷、有時候熱、有時候柔軟、有時候剛強。或你對某些人事物溫和柔軟,但對另些人事物則冰涼剛硬……

有沒有可能冷熱剛柔並非絕對性問題,而是相對性問題?

(舉例說明:質量上,我朋友以風象星座為大宗,所以覺得自己在其中算是熱情的人,結果在認識一票火象和水象的朋友後,我開始覺得跟他們比起來我真的算是蠻冰涼的)

這兩人,如果其中一枚為了和平或逃避的理由,完全跟另一枚不接觸,而跑去跟一個假人在一起的話……

能互相取暖嗎?不能,而且更冰冷。

能彼此依靠嗎?不能,而且更脆弱,互相拖累。

那個假人,也不是一個“真的假人”,而是一個“假的真人”。

所謂“假的真人”就是:他沒有自己的主體意識,幾乎是別人的跟屁蟲,人家說怎樣就怎樣,人家怎麼做他就怎麼跟,人家怎麼擺佈他他都ok。

很快的,跟“假的真人”混一起的那位開始覺得難過、覺得日子無聊,倒不如回去跟那一位吵吵鬧鬧還來的有意思。雖然彼此間常有意見爭執和地位升降,但其實兩人的內蘊根本完全相同,只是愛冤家而已。

又,如果力道輕重能抓的巧妙,反而會是兩人間一種特殊的情趣。但在抓到分寸之前,將會是好一番磨合和較量,尤其難免會試探到對方的界限,若不小心探過頭就會形成決裂。他們並不想真的決裂,於是只好你出招我就閃,我出招你就避,避重就輕的高來高去、跳來跳去。

如果覺得自己跟對方不相上下,又堅持要在兩人之間佔到上風不可,就有人把“假的真人”(也就是自己的跟屁蟲、應聲筒、複製品)拉進兩人關係中,試圖用“2:1”的“少數服從多數”來壓倒對方,以擺佈對方。

但對方一旦被“少數服從多數”的招式吃定,真的任他擺佈了,對方等於就變成另一枚“假的真人”一樣,又令他深感無趣無味。

文本的內涵大約如此,至於結局是什麼,我已經忘記了,所以文本寫到這裏。

******

舞台表現上,最喜歡的有兩點:

第一,有現場演奏和演唱。

演奏者和吟唱者的能力好,有效烘托舞者與情境的交融度。

第二,光影的運用。

此舞作的燈光設計猶如活物,不論是流暢度(順流)、靈活度(跳盪)、文本詮釋度與美感,都是目前所見諸表演藝術裏數一數二的傑作!

當兩名舞者在互相高來高去時,那燈光角度不曉得是怎麼喬的耶?效果超好!

三面牆上投射出十幾枚人影,地面上也有人影,再加上兩枚真人和兩枚假人,整個台面上呈現六個次元。而且人和人影多是多,畫面卻是清晰不雜亂。(我推敲了好一陣子的“十八銅人”舞台效果,若參考這方式就很棒!哈哈~)

因為舞者會忽遠忽近,所以投射在三面牆上的影子就會忽大忽小、忽有忽無。

地面上的影子則因舞者有時會跳高或跳開,那影子也會忽大忽小、忽有忽無。

不論牆面或地面,這些影子的忽大忽小、忽有忽無,都象徵著“影響力或地位的消長”。

嗯,稍微說明一下好了:

甲舞者和乙舞者的身體雖然實際上大小尺寸差不多,但當牆面上的影子有大小差距時,就表示很可能甲舞者此時在某領域的影響力和地位是比乙舞者大一些、或大很多、甚至有可能大到像巨人一樣難以抵擋的,而且身邊還有很多很多不計其數的跟屁蟲小嘍囉…

******

此舞劇探討的哲思,雖然令人有無可奈何的感受,但開展的角度蠻新鮮的,方式也很清新(包括說話、演奏、演唱、舞蹈、燈光),因此不會沈重,還很輕盈呢!

兩位舞者本身舞功高超。

我一直覺得人有“暖色系”和“寒色系”之分。

舉兩個真人實例來講:凱薩琳麗塔瓊斯是暖色系的美女,妮可基嫚則是寒色系的美女。

(雖然嫌疑上很像,但色系我真的不是用膚色來區分,而是這個人予我的質感印象)

而阿喀郎是暖色系的舞者,西迪拉比是寒色系的舞者。

阿喀郎有“氣”充盈在身體裏,任何一動都由“氣引導肢體發動”的感覺。

西迪拉比的身體則好像骨肉都斷了,只有皮和筋還連著一樣那麼好操弄,所以根本不符合人體工學的高難度動作,他舞起來卻能不費吹灰之力。

阿喀郎跳舞像是“活人”在跳,西迪拉比跳舞像是“死者”在跳。(注意,這兩句都是稱讚喔!若能懂我的意思最好,如果不懂就算了)

啊,不然換句較無爭議的形容好了,還能跟舞劇本身有關:

阿喀郎就好比是“零度的水”,

西迪拉比就猶如是“零度的冰”;

兩者其實本質相同,表態不同。

(所以是複數,請記得在“厲害的舞者”後面加“s”)

發表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