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帶人生


作者:coolmoon
我乃文字

我想成功指南上會寫:「男最怕入錯行」,有些行業不管你怎樣努力都白搭白耗,甚至不得翻身,我想台灣小劇場很有資格進入「錯行」之林,名列前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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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一位老先生關於小劇場的前途。他說:缺乏資源的先天條件使然,年輕編導演到三十歲還沒從小劇場「晉升」為中、大型劇場的編導演,命運「殆斃」;三十五歲還留在小劇場的,回不去現實社會,與遊民無異!

後來和一個小劇場前輩的電話中,我抓住機會問他:「你有沒有『殆斃』的感覺?」

「有啊,我有一年半的時間每天沉溺在電玩裡面。」

「然後呢?」

「膩了,就停玩了。」他目前沉迷於偶戲。

一個小劇場導演,擁有「正常職業」,信誓旦旦說過不再作劇場,恨恨說劇場中充滿「losers」。他今年四月又要推出新戲了。

我想成功指南上會寫:「男最怕入錯行」,有些行業不管你怎樣努力都白搭白耗,甚至不得翻身,我想台灣小劇場很有資格進入「錯行」之林,名列前茅。

腦 中一直迴盪著「殆斃」和「遊民」之聲。我想我也是某種程度的遊民,我沒有「固定位置」,每天出門都不確知會遇到甚麼人(但我視如可愛的冒險),不同在我有 名片(不只一張,都只代表部分的我),至少遊民不會替自己印名片上面寫著「遊民」吧;還有我力圖保持我人生的「條理」,和看世界的「條理」。還有我會利用 銀行,創造一個「家」的硬殼(在銀行未收回以前)。我會一直唸著「我的書房要更整齊一點兒」—-表示我從未放棄「條理化」的希望。

有趣的是,朋友問我:「那老先生是作甚麼的啊?」他十幾年來一直在寫一本百萬字小說。

又問我:「那老先生靠甚麼維生的啊?」我沒問過。

朋友露出:「難道你是去採訪一位遊民?」的眼神。

我並非單純到不懂「經濟決定論」:一個人在社會經濟體系的位置決定一個人的社會定位,大眾觀感,乃至於喪禮上時你送花圈被擺放的位置;但我試圖相信,我採訪一個人因為他的心,他的想法,他的見解。心的位置,與經濟無關。

當我在路上看到這本《倒帶人生》—一個遊民的故事,我非把它帶回家不可,我覺得像是一枚信號,叫我延續思量我與遊民或與殆斃之間的距離。

我讀兩頁就哭了。因為我跳讀小說末作者替主角寫的訃聞。我坐在一節捷運車廂裡,前後左右座位、擦身而過的盡是人,每一個人都有一個人生故事,也有一張未來的訃聞。如果有一雙通靈的眼睛,祂會看穿每個人身上都帶著一張自己的訃聞,在行走、在生活、在愛、在追求。

而每一個人都不對望一眼。

鈍化心靈是因為我們相信因此我們可以更活得心無旁騖一點兒,但心無旁騖做甚麼?彷彿有比別人更偉大或莊嚴或理所當然一點兒的理由有嗎?何在?

我們鎮重其事追求過的一切會留在哪裡?我的訃聞(如果有的話)將寫著甚麼?是讓人莞爾一笑的那種,還是聳聳肩帶過的那種?(我不敢想會叫人落淚)

剛在台北藝文圈狂掃一圈驚歎的陽光劇團(Theatre du Soleil) 《浮生若夢》(Les Ephémères),我不筆記,說甚麼都像錦上添花。我最喜歡一個怪怪老婦人的片段故事。她像神智不清卻又異常機敏,她像分辨不出現實卻又牢實不移地活 在她自己的結構中。她其實就是一個遊民。不得不跟她溝通的只有醫護人員和社福人員。真實生活裡面,這樣的婦人不會贏得我們半秒鐘注視–「It’s a loser!」我們厭惡地把這念頭和畫面驅趕出我們的意識,但劇場上有一種審美的平等,一個人不管是將相功臣或販夫走卒,發光的是人性更本質的部分。唯有 在文學藝術和劇場的世界裡,一個遊民的地位並不比總統低,甚至更熠熠生光。這名女遊民在舞台上贏得了她在現實中絕對不獲取的凝視和注目,她的「不一樣」甚 至可以拭淨我們充滿成見和塵垢的心靈。

《倒帶人生》的男主角則有名有姓,他叫史都華.克萊夫.蕭特,生於1968年,逝世於200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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