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話劇藝術中心《金大班的最後一夜》


作者:Tiffany
部落格:Tiffany夢遊仙境

劇碼:金大班的最後一夜
演出:上海話劇藝術中心
時間:2008年01月07日
地點:國立國父紀念館

有看過原著,所以可能會提到原著,但可惜未看過電影版,所以sorry沒法彼此對照。

酒店大班金兆麗即將嫁為人婦,在她上班的最後一夜,前塵往事歷歷在目,跑馬燈一樣旋了一遍

舞台版以金兆麗生命中四個有份量的男人,陳述她一生的起落,以及她在不同階段對愛情、對人生的看法和選擇。又以四個不同的女人來對比她或類比她。

******四個男人******

【初戀最美──月如】

月如並不是金兆麗下海的第一個男人,反而金兆麗是月如的第一個女人。

因此,月如成了第一個打動金兆麗的心的人,即所謂的初戀情人。

難道說這金兆麗在風塵裏打滾一段時日,也沾到了男人們的處女情結嚒?!

倒不是,酒家女的身份令她內心潛藏著濃重的自慚形穢,豪奢的華服珠寶只能用來粉飾、撐持虛胖的假自尊,她很清楚男人們平時奉承她只不過是想玩弄她。但竟有個錦繡前程的知識份子將初次羞澀的獻給自己?!那一刻令她震憾,原來男人也有不髒的?!原來也有這麼純潔的男人?!而且待她如此誠意真摯,從未視她如玩物,她覺得遭玷辱許久的自己被純淨的月如給滌淨了,她為自己得到真正的純愛和尊重而感動不已。

最後未能有結局的月如,成了金兆麗日後最常懷念的純愛。
但,時常想起這段日子的原因,除了純愛,其實還有時機和身價,那個時候是金兆麗最青春、身價最炙手可熱、選擇最多、又最無憂的時期。

【被愛最甜──秦雄】

跟金兆麗姊弟戀的秦雄是有前途的大副,性格豪爽樂觀。

記得有文章(好像是沈從文先生?我記不清楚)曾寫過水手與妓女之間的一種特殊默契。水手的薪餉其實包不起相熟的妓女,於是只好彼此不介意不見面時的忠貞度,但每當水手從遠洋回港停泊時,妓女一定會特地空下那時期全心陪水手(不接其他客人),就猶如等他回家的妻一樣,她家也猶如他家一樣,那種有默契的“屬於”會一直持續到她抹淚在港邊送走再度登船出洋的水手後,才又再開業。年復一年,每個水手回港時都會去找等他們回“家”的老相好,一直到水手老了,老到無法再出海時,就跟多年來的老相好平凡的住在一塊兒。水手與妓女的關係很特例,性很亂,但愛仍純在。雖因窮困而悲哀,但在不得已的討生活中,還是能樂觀甜美互相惜愛。

秦雄對待金兆麗即是如此,他包不起金兆麗的完全忠貞,所以只好放任,只在他每一次回航時,期待與金兆麗互相屬於。他真愛著金兆麗,從不介意她不完全屬於自己,但超介意自己曾不完全屬於金兆麗,十分痛悔自責自己在異國一次的偶然“出軌”,不但向金兆麗自首此事,還屢因此事向她懺悔賠罪,弄得金兆麗哭笑不得。

金兆麗愛月如勝過月如愛她,肯為月如拋棄一切所有,而且金兆麗那時期所擁有的還是她人生中最風華也最風光的,她卻可以完全不在乎(也可以說她還沒懂得在乎什麼),只想要跟月如走。

但秦雄愛金兆麗就勝過金兆麗愛他了,金兆麗聽到還要等好幾年他才能存到夠買房子的錢跟她結婚就遲疑,他不以為苦(或許他是還沒發現有多苦),但她以為苦。秦雄為了表示坦誠,大方交給她保管的積蓄,竟不及她當紅年代一個晚上的轉枱錢,所以她看了更不敢答應,不是她過不了平凡的主婦生活,而是因為自己沒有那本錢等,青春不再了(又,這意味著她的生意也不會太好,就會愈來愈沒錢可以撐著等),再等個幾年,先別說男人守不守承諾,她怕自己會老的不像話,拗這一把的勝算太低,她怕極了。

她尤其懊悔自己最有本錢的時候,偏偏什麼都不會想也沒打算,以至於年輕時還笑任黛黛把她嫌棄有狐臭的老客人當個寶捧去,現在卻要眼巴巴的看著人家當起綢緞店的老闆娘,還狠狠酸她幾句報了陳年宿怨。

她更領悟到自己當初想要放掉一切跟著月如私奔,也是基於一種懵懂無知的愚勇。像她現在這把年紀懂得想、也知道可怕了,so後來就會罵她一手調教起來的小酒女朱鳳,她既心疼朱鳳想跟情人私奔的心情,又愁惱朱鳳若真的不顧一切去私奔的後果,她罵朱鳳:「到街上去賣傢伙的日子都有妳的份兒呢!」其實就是在罵當年自己的傻,若那時她真跟斯文的月如私奔了,他們這兩個懵懂愚勇的年輕人現在會淪落到多山窮水盡?! 她是活到現在才知道怕。

雖然,她知道秦雄眼前是真愛她的,可惜年齡拉警報的她已沒有本錢等未來了。最風光的時期她偏偏最不會想,並沒有意識到這種風光不會永遠在,等到她有知覺時,最風光的時期已經過了,她還能不趕緊把握最後的餘光,找到上岸點嗎?她還敢賭嗎?

她決定要忍痛放棄秦雄的愛,但仍想像往日一樣給他一段快樂的時光,所以強顏歡笑的取悅他。這一段比月如的青澀初戀,要來的動人許多,因為這是真的不計較的愛,比較成熟懂事的愛,可惜她無福消受,為了維護彼此的最大利益,她得把這樣的愛狠心推開。

【被疼最實在──陳發榮】

陳發榮時期,是金兆麗像夕陽餘暉一樣的時期,這最後一抹殷紅的美麗,再不把握就沒機會上岸了。

陳發榮跟月如有最大的相同和相反,或者可以將陳發榮看做是月如的未來。

陳發榮跟月如最一樣的是純厚的本性,向來也都是老實本份,以前從沒走踏過聲色場所,第一次來就碰上了金兆麗。

陳發榮跟月如最不一樣的則是:

月如是未來式,什麼人生任務都還未開啟的嫩蕊,還沒工作、還沒結婚……。

而陳發榮是完成式,重大的人生任務幾乎都已完成,事業有成、已婚但喪妻、已生育子女且子女們也都分家且各自成家了……。等於陳發榮又回到單身狀態,而且跟月如最不同的是,他有人生的自主權,他想跟金兆麗結婚的話,並不像月如一樣會被家人綁回去。而且陳發榮有錢,錢是自己賺的,所以能完全作主,金兆麗要的不過就是安全感,陳發榮很阿莎力的才剛見面,就能拿房契送給金兆麗。金兆麗不年輕了,所以也不傻了,愛很珍貴,但愛不能保證什麼,愛有時還帶來苦難,而她吃不得苦了,因為她不年輕了,沒有傻的本錢了,她沒有在自己最有身價的時候上岸已經夠慘了,現在不上岸還待何時?

【紅塵知交──穆老】

熟客穆老,對金兆麗跟秦雄一樣真誠,不會看不起她,但跟秦雄不一樣的是他只把金兆麗當紅塵裏的朋友,並沒像秦雄一樣愛戀著金兆麗。

我特別喜歡穆老這麼一號人物,這在原著裏並沒有,特地創來跟金兆麗對話當年,貫串全局的。(但不知電影版有沒有這個角色?)

金兆麗在風塵裏打滾數年,卻能有個穆老友情相挺,前來餞行,濁塵裏也有道清泉,令人窩心。一逕想上岸的金兆麗其實也曾在話裏下過餌給穆老的,戳逗了穆老幾句,但穆老卻打個太極拳避掉,意即他對金兆麗只有友情,既無特別的情愫,也不貪沾她的美色。

幾句話試出他是個能在渾水中保持清醒的明白人,金兆麗便將他認作是個能說深細話的可靠老友,願意婚後仍維繫住這份難得的友誼,其他人則大約都會斷了來往唄。

舞台話劇用穆老做虛線串接,金兆麗自己則是實線串接。
穆老是個清醒人,金兆麗則是個曾經迷醉其中,如今也醒來的人。

由穆老引觀眾進出這個燈紅酒綠的世界,“最後一夜”的惆悵感在迷醉和虛幻中像冰山一樣浮現。

******四個女人******

【前輩吳喜奎】──類比

吳喜奎跟金兆麗的關係,如同金兆麗跟朱鳳的關係,她們之間的命運節奏相似,所以特別能憐惜彼此的處境和心情。

聽說金兆麗懷了月如的身孕時,吳喜奎曾為她驚怒憂煩(因為她有類似的經驗),罵她不該犯大忌,並苦勸金兆麗去拿掉。金兆麗起先不肯,後來愛情生變(等於她也有了類似經驗),金兆麗也因此吃到苦頭,以致日後當她聽到一手調教出來的朱鳳也懷了孕,就用當年前輩吳喜奎罵她的話去罵朱鳳。

【同輩任黛黛】──對比

是金兆麗的職場敵人,當初色藝不敵金兆麗,只夠揀金兆麗嫌棄不要的客人,但日後形勢逆轉,金兆麗當年的勝利變成她後來的失意,任黛黛趁早嫁了金兆麗嫌棄的老富商,上岸成了富太太,換她數落訕笑金兆麗一把年紀了還在風塵界打滾。

金兆麗比較天真任性,只想著愛情。任黛黛則放棄對愛情的追求,較介意世俗條件夠不夠讓她平安上岸,任黛黛比金兆麗較明白自身的處境,想要在風塵界找真愛,金兆麗想的的確太過夢幻。任黛黛認為一時輸不是輸,最後贏才是贏。任黛黛和金兆麗的對比呈現在“人生選擇”上。

【後輩朱鳳】──類比

等於是年輕的金兆麗,但性格與吳喜奎較相近,比較溫和柔順。
金兆麗年輕時活潑嬌俏,有些年歲就趨向潑辣了。
一樣曾傻呼呼在風塵裏還期待愛情的這三人,其命運選擇方向不同,吳喜奎最後選擇獨自安度餘生,金兆麗仍選擇趁機上岸,朱鳳則真的為了愛情私奔。

【後輩筱美紅】──對比

筱美紅跟任黛黛一樣比較早覺知自己的處境,也很清楚上酒家的男人們都是逢場作戲沒有真心的,但因為輩份跟金兆麗差很多,所以沒有敵對的狀態,而是前輩晚輩的互相提攜,於是金兆麗肯真心大方讚她是個有天份的厲害角色,這其實也是意味著金兆麗雖然與任黛黛不和,但她其實內心裏承認任黛黛早一點上岸是對的,因為愈有心要早上岸,愈有好貨色可挑(會留心挑)。若一直耽溺在酒家裏短暫的幻境,樂於在其中被擁載或找真愛,那都是想不開,連良家婦女找真愛都常會踢鐵板了,酒家女想要在尋歡客裏找真愛,那真是過份天真,若等美貌都隨著青春耗盡,一切就全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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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金大班的最後一夜》登載於白先勇先生《臺北人》一書裏。

《金大班的最後一夜》將金兆麗壓縮數年的人生經歷一夜展開。
《花橋榮記》也寫的好,沒有金大班那麼明著辛辣,但淡淡的把人嗆的厲害。

However,整冊《臺北人》裏,我最最喜歡的是《遊園驚夢》!
《遊園驚夢》大概會是我認為文字經營最好看,畫面卻最難拍出來的。他這部《遊園驚夢》的“意象很影像”(將軍夫人醉酒時那段真是菁華啊!),若沒拍出很影像的意象,等於白拍;但把意象拍的太影像,也是毀滅。反正棒得不想在此多說,建議有空去找來看。

《臺北人》的故事和人物都精采,故事和人事的背景又具特殊時代和環境的隔離魅力,文筆紮實不輕浮,作品本身即很有戲劇感,內容自有迭宕,人物性格和遭遇都因為逢到了大時代,所以變化多端,而且他又善寫精辣生動的對白(特別是女人),把角色個性和劇情都立體浮凸,我曾一度懷疑白先勇其實是個名字很男生的女生吧?因為他可以連女人們絕不明說、幽徑曲腸的種種細碎心思,都寫出來。

又,其活靈活現的環境描寫和生活秩序描寫,不論有無過過華靡的生活經驗,他的作品都足以證明他是個觀察力很細緻靈敏的人。

會挑白先生的小說改編製演的人,看來全是些明眸的聰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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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設計,旋轉出那道大門來迎賓和送客,做為異世界的區隔,感覺很好。

隨著穆老的腳步,心情好像突然的聯結和進入燈紅酒綠的浮華世界。穆老再出來時也是一種夢醒的奇異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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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順暢。

(1)假若第一場的節奏能再緊湊些,讓金大班早一點出場較好。
例如熟客穆老一出場就由童經理招呼,並讓童經理此時就說出窘急的現狀,兩人講到一半就讓小舞女嫌棄舞客跑掉而打斷兩人說話,然後接金大班出場。

(2)舞后選拔,若可以用一支舞曲統整全場,會比較熱絡。
意思是不要分組跳。我知道這是想要特別突顯出每一對舞者,但實際觀感卻是斷成一截一截的,而且場子不夠熱,氣氛不夠華奢樂靡。這一段主要是想講金兆麗鶴立雞群,卻用了太長且分離的重覆段落,效果不夠hot。

建議讓大家一起下場跳,該到哪一對舞女和舞客表現,就請那一對自動跳到最前面好好秀一番,然後其他人此時權當背景(陽春摟跳)即可。一樣能有金兆麗鶴立雞群的感覺,但不會累贅也不斷裂了。

(3)金兆麗和月如的初夜用意識形態演繹,想法不錯,但肢體設計的流動度還可加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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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員,稱職。

我去看戲,最主要就是為了想親耳聽到劉曉慶小姐的口白。潑辣其實有分程度的,才不是伸手指人、張口罵人那麼單調一式,有厚度的潑辣並不簡單。

只能說我覺得很滿足,那一夜金兆麗的確活生生的罵起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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