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魚背上的慾望:迷失在語言陷阱的後設劇場


演員:
蔡政良(Fa)、莫子儀、吳偉碩、伍潔茵、鄭綺釵、梁菲倚 

導演:陳炳釗
主辦:香港前進進戲劇工作坊及台灣莫比斯圓環創作公社
時間:
2008/11/7~9, 2:30 PM
地點:
香港牛池灣文娛中心劇院

作者: Ah Lo
站台:
集屁簿

但願我能好好掌握語言的藝術,不過事實看來,這有點難度。

和朋友一同觀賞了前進進在新視野藝術節的節目《鯨魚背上的慾望》,法國劇作家戈爾德思(Bernard-Marie Koltes)原著《在棉花田的孤寂》(In the Solitude of Cotton Fields)改編。我看的是最後一場,眼見入座率尚算不俗,不知是否因為與台灣莫比斯圓環創作公社合作的關係。當然不能否定有觀眾是因為戈爾德思而入 場,可是我懷疑到底有多少識得這早夭的天才劇作家?

《在棉花田的孤寂》是41歲早死的劇作家在1987年的作品,講述一名行人在路上偶遇一名賣家,身份轉為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自己變了的買家,買家和賣家就在這街 角展開長達個半小時的馬拉松式對話。買的人不知道自己需要買甚麼,甚至連自己是否需要作購買的動作也不知道;而賣的人也從沒有說明自己賣的是甚麼,甚至沒有游說對方購買。然而大家卻明明白白知道相互進行著的是名為交易的準動作。就是如此,過了個半小時。

九 十分鐘的劇場中,一直充斥著演員的聲音。作為改編者的陳炳釗,把原劇的買家和賣家角色,各自由一人分拆為三人分飾:兩女一男的買家和兩男一女的賣家。這樣 的改動作用極大,尤以開始的20分鐘為甚,雙方都一直用與「性」關聯甚大的意象暗示這是一場性交易:童貞、處女、雌雄、性器官……然而當買賣雙方的語言都去到性器具的隱藏乃至消退不見,這一場交易的「性」色彩越發褪下。取而代之的是賣家身份,以至貨品的猜想。買家猜想賣家可能為野人、小偷、乞丐等等,懷疑 賣家接近自己的動機;賣家卻沒有急忙解釋自己的意圖,反而把一切越帶到更模糊的地帶。買家得不到實在答案的焦躁帶動了情緒和情節的推動,賣家依然不透露自己的目的為何,二人從而帶領對話進入對掌握「慾望」的思考。

燈光佈置得白日將盡,黑夜漸臨。二人位處城市陰暗的一角,獨自一人(化作3人)拿不出貨品卻在賣給想不出自己要買甚麼的另一個獨行客(化作3人)。交錯有致 的男女在視覺效果的營造上不俗,某程度補完了純對話形式在劇場上能量流動不足的感覺;另外,也賦與觀眾對文本某些本來模糊不清的性意象一個思考方向,使觀 眾不必把心神於賣買雙方的性別,而更集中地思考慾望課題。場景上則以古典味重的拱門、樓梯為主,暗示這是一個四通八達、卻只是中間而非終點的地方。無論於文本,還是劇場的設計上都看似十分週到,我卻懷疑如此的一個劇本,到底能夠給觀眾多少思考?比起文本,我更留意是劇場與受眾的關係。

在一次劇場欣賞中,無論是視覺還是聽覺,觀眾都只能作一次性的吸收,由是訊息的流量多寡便直接影響受眾最後可以從劇場得到多少。《鯨魚》一劇由開始到結束, 都在不斷使用深刻且大量的意象進行對話,這樣的設計若只維持三五分鐘,觀眾當然可以(也應該盡量去)接受。然而在十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四十分鐘以後, 我懷疑有幾多觀眾仍緊緊跟隨、追蹤著每一句對話每一個意象?實情是身處在這樣的劇場四十分鐘後,我的頭顱連連向前跌盪多次;摔了摔頭後我環顧四周,發現身 邊的觀眾大多像游牧民族一樣左搖右擺,與台上依然在慾望、需求、神秘的鯨魚背上浮沉不定的演員成強烈得很、同時又別具諷刺意味的對比。

自有率真的觀眾回家後在自己的blog上破口大罵「悶悶悶」,然而細思細想,難道導演、演員乃至戈爾德思,都不知道這樣的表現方式會讓觀眾迷惑嗎?如果他們 知道的話,而劇場依然如是運作,那帶出了另一層設的思考。比起慾望的迷思,我更著迷於這後設劇場的佈置。我看到的是觀眾一個一個持續地打呵欠,然後在完結 時帶著微笑離開。令人疑惑的是他們到底知道自己得到甚麼嗎?也許不是每個劇場也準備讓觀把甚麼訊息帶走,甚至進行另一層次的思考,但是作為觀眾,把劇場設 想為訊息的發放源其實也很正常。奇怪是深層睡眠如坐在我前一行的女孩子,在離場時也是高高興興的。如此一看,在劇場中竭力追逐著意象的我反而是不明白的一 個。戈爾德思可能是想營造一個不斷追逐意象的騙局,當觀眾從劇場的意象抽身而出時,方會理解語言的不穩定性。掌握語言,猶如掌握慾望一樣在鯨魚背上浮沉; 而作為買家者,面對浩翰無涯的語言汪洋,一方面不知道自己想買的是甚麼,另一方面又想在這片汪洋中得到自己所渴望的。如此一看,陳炳釗的改動:把二人增為 六人,也不過是讓騙局進行得更徹底的一種手段。

這樣解讀是一種可行的選擇,不過作為觀眾,我的確為劇內的緩慢且重覆不綴的對白所影響,看得人也焦躁起來。當然,用文學角度解釋劇本是個佳作,每個意象上也重疊了不止一個意象,比喻之上更有比喻;學文學出身的朋友看罷後覺得劇本寫得很好,意象運用也出色,就是表現形式太令人容易入睡。我聽到這樣的評語,再看 看身邊笑臉靨靨的觀眾,發現自己對於「劇場」的理解也模糊了,只剩下一團一團未解的意象群。也許,《鯨魚》本來就不是叫人追逐慾望,而是佈置一荒蕪的空間,讓觀眾如在深秋無人的晚上赤身露體走進其中,看著四周不住點頭的將醒未睡,感受在棉花田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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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LuSharp寫在前進進《鯨魚背上的欲望》演出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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