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小劇場界寫歷史──劇評人:于善祿 (胡乃文/撰文)

文字: 于善祿
網站: LULUSHARP



【按:這是交通大學傳播與科技學系學生胡乃文去年對我所做的專訪,我要特別感謝她!她和另外三位同學──洪欣慈、陳燕珩、蔡雯琪──分工合作,訪談了七個劇團(差事劇團、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同黨劇團、三缺一劇團、沙丁龐客劇團、曉劇場、萬華劇團)、八位劇場人(于善祿、李建隆、林璟如、劉人豪、劉柏欣、蔣韜、簡莉穎、藍貝芝),以及小劇場學校,這份訪談錄的成果,近日終於結集成書,以《戲癮:台灣小劇場剖面》為題,由交通大學出版社出版,鴻鴻寫了推薦序,定價280元。書中觸及小劇場的面向相當廣泛,是以生態、行業、藝術合一的社會史觀來紀錄的,非常值得一讀。相關書訊請洽:國立交通大學出版社 http://press.nctu.du.tw、國家書店 (政府出版品集中展售門市http://www.govbooks.com.tw、五南文化廣場 http://www.wunanbooks.com.tw。】
  攤開行事曆,只見上面有著密密麻麻的看戲行程表,在小劇場從事戲劇評論的于善祿一邊看戲、一邊寫劇評,對他來說,寫劇評不僅有許多樂趣和成就感,這也是一種使命、一份志業;讀者則能藉此感受到蘊藏在戲劇中的感動,並了解小劇場界如何成長與轉變。此外,透過于善祿的文字,各劇團更可跳脫創作者的角度,客觀地思考自己該如何進行回溯和改進,進而尋找自身定位,以及在小劇場的未來規劃。
遇見戲劇 從此陷入狂熱
  于善祿原本就讀輔仁大學的英國語文學系,大二時讀到生平第一個完整的英文劇本──美國劇作家亞瑟‧米勒(Arthur Miller)的《推銷員之死》(Death of A Salesman),自此對戲劇產生濃烈的興趣,於是他開始選修戲劇相關的課程、把握系上所有的演出機會、讀遍學校圖書館中的戲劇書籍,對於所有的表演藝術節目,也幾乎都是來者不拒。
  若要形容于善祿和戲劇之間的關係,不只是親近而已,他對表演藝術有一種無法自拔的狂熱,也從中找到許多樂趣,所以他願意將當時大部分的家教薪水都拿去看戲、買書,對戲劇更加了解之後,他也從原本的門外漢變成內行人,最後更成為小劇場界的一份子。
  大學畢業後,于善祿考上國立藝術學院(國立台北藝術大學的前身)戲劇研究所的理論組,進而接觸不少戲劇理論、劇場史等,也因為修了一門「戲劇批評」的課,所以他便想將學到的理論和知識,套用在當時看到的表演節目上,也從此開始寫作劇評。
  于善祿認為,一篇劇評的佈局有四個步驟,「評論的最開始就是描述,會介紹某個場面或人物和造型,之後再開始分析,分析完再比較。」他繼續解釋,因為只有透過「比較」,才會知道一齣戲的好壞在哪裡,最後則是給這個作品一個定位和評價。而這四個環節所需要的專業知識和方法都不大一樣,所以即使已身為資深劇評人,于善祿仍然不斷地充實自己。

  回想自己的評論是何時被刊登的,于善祿毫不思索地說:「那是在《表演藝術雜誌》(現已改名為《PAR表演藝術》)第二十期,一九九四年的六月號。」因為對他而言,稿件被刊登會給予寫作者很大的鼓勵,也讓他對書寫評論更有興致,所以這個日子才如此難忘。而正如于善祿所說,從這天之後,他便對於寫作劇評有更多熱情,自此便筆耕不輟,至今已從事戲劇評論近二十年。
戲劇評論 為小劇場做更多事
  被問及從事戲劇評論所帶來的收穫,于善祿表示,看戲時一旦遇到看不懂的地方,他就會去找資料,如參閱相關的理論和書籍,「我會透過閱讀的方式找到自己的解答,俗話說教學相長,而我是看戲跟找資料在相長。」藉由看戲、寫作以及事後的資料補充,他能不斷地成長、充實自我。除此之外,于善祿也將歷年來的劇評放到個人部落格「LULUSHARP」,希望能和更多人分享。
  隨著網路越來越普及,于善祿開始注意到,當他到別的國家參與戲劇活動時,有些當地的朋友會透過他的部落格了解台灣劇場界的近況,而他也會記錄當地的戲劇文化和歷史等,所以這個部落格已經像一個公共平台,各國的觀眾不僅能在此了解彼此的劇場生態與背景,甚至能交流意見,並認識不同國家的戲劇風格。
  于善祿也發現,隨著劇評越寫越多,許多研究生會在論文中引用他的評論,有些碩士論文也是從他曾寫過的劇評或論點再加以延伸,而他對此則表示樂觀其成,「我想這或許是我能做的一點貢獻,因為我記錄或出版這些文字,無非是要讓更多人知道關於戲劇的事情。」
  再者,于善祿認為「戲劇批評」學的不只是理論,更有其專業性,「寫劇評是需要動腦、動筆、動邏輯思維的,所以它是一份專業的實務工作。」此外,透過長年累月的記錄,每篇劇評到最後便會串成一部當代的台灣劇場史,呈現出台灣小劇場的發展與流變,而這不僅是于善祿想為小劇場做的事情,也是他對自己的期許之一。
寫作遇瓶頸 風格漸轉變
  雖然于善祿一直以來都保持看戲和寫劇評的習慣,對此也有極大的熱忱,但他坦言,自己曾在二、三十歲左右,碰到寫作的瓶頸。他發現當作品累積到一定程度時,評論中所使用的詞彙、評論的內容,會形成一種固定的模式,「甚至連文章的結構和佈局等,好像都有差不多的順序。」于善祿表示。
  年輕時的他不大在乎當時的社會脈絡,只就作品論作品,有時甚至也不管劇作在登台前後的製作過程,而是將焦點放在戲劇本身的結構、人物角色的形象等。如此一來,每篇評論談的都是這些元素,不僅內容較狹隘,也更容易就會碰到寫作的瓶頸。此外,于善祿當時看戲若產生疑問,便會急著尋找理論,希望能趕緊獲得解答。但他後來終於發現,理論無法回答所有的疑問,「所以我開始用比較詩意化的文字,去涵蓋更普遍性的現象。」
  于善祿笑說,他最近的身份比較像是「劇場的旅行者」,在不同的景點中游移,將自己的所見所聞、感懷與沉思記錄下來。所以如果閱讀他近期的戲劇評論,會發現文章中除了戲劇作品的介紹和人物分析等,也多了當下的時空背景與社會脈絡,還有作者本身對於劇場生態的觀察與關心。一旦劇作不再是被獨立探討的個體,加進了其他內容後,就像一杯白開水添進了蜂蜜,不僅保有原本的清新順口,又增加幾分甜味,使得文章讀起來不再單調,而是有更多層次得以細細品嘗。
感官疲乏 一年不看戲
  從事戲劇評論一段時間後,于善祿開始有了知名度,漸漸會收到各個劇團的看戲邀請和公關票,再加上他原本就有看戲的習慣,所以一個禮拜得跑好幾次劇場,寫作的數量也更多。然而,他在二○一一年時察覺到些許不對勁,「因為過去長年累月、大量看戲,這就像每天都在吃大餐,感官會麻木、會無感,這對評論來說,是很危險的事情。」
  不僅戲看多了會無感,于善祿也坦言:「若還堅持要寫出評論,那對整齣劇和劇場生態也沒有幫助。」他回想自己在二○一一年一整年,觀看的表演節目高達一百八十六齣,等於每兩天就得看一部戲。而這種密集看戲的頻率其實很不健康,不僅會降低感官的敏感度,更會影響他在教學、研究上的表現。于善祿不禁自問:「既然我都這麼麻木了,那為什麼還要繼續看戲、繼續寫?」因此,他在二○一一年年底決定,來年要調整自己的生活節奏,並讓視覺、聽覺等感官都好好休息,所以他要「一年不看戲」。
  不過于善祿也笑說,二○一二年他依舊有踏入劇場,「我還是會找一些和自己的研究相關、有興趣的戲來看。」但這些活動不會塞滿他的行程表,且因看戲的數量已減少許多,他終於讓自己回到品質較好的生活狀態。回顧于善祿在二○一二年寫的文章,整體篇數和往年其實差不多,雖然作品評論少了很多,但他整理出多篇對於劇場的整體觀察。除此之外,也增加一些讀書心得和生活雜感,顯現他經過休息之後,能夠較自由地調配時間,寫作的面向也更為遼闊。
劇評人專業樹立 具一定難度
  雖然于善祿在小劇場界已累積知名度,對戲劇評論也有一定的專業,但他仍表示,外界對於劇評人的重視程度並不高,而是較看重「從無到有」的人,也就是創作者,「大家對於評論主要的看法,只會覺得你是在既有的東西上做事後諸葛。」而且受限於小劇場的發展規模與資源,許多寫評論的人無法單以評論工作維生,幾乎全部都是兼差性質。
  相較之下,《紐約時報》便有專跑戲劇線的記者,他們的工作如同台灣的劇評人,平常就要蒐集整理資料,也要看排練跟演出,晚上則是開始寫作評論,以便隔天在報紙上刊登。于善祿認為,台灣的報章媒體雖有藝文和文教線的記者,但沒有專門負責戲劇線的記者,「我們的劇場生態不足以去養一個跑戲劇線的記者。而且這種記者需要兼具學者或研究者,以及記者的專業,其實是有一定的難度。」
  此外,雖然在一九九○年代初期《表演藝術雜誌》創刊,《民生報》也開闢「民生劇評」的單元,因此培養出不少專業的評論人,但隨著《民生報》在二○○六年年底停刊,其他報紙也沒有類似的版面,劇評只會不定期地出現在人文藝術相關的雜誌,「所以評論就都跑到網路上去了。」于善祿憂心地說。
  由於網路具有匿名的特性,所以任何人都能隨心所欲地發表劇評,雖然仍有些人會認真地書寫心得,「但有些人只是在寫心情故事的同時,順便寫一兩句看戲的感想。這對我來說並不是劇評,而且會導致評論呈現一種紛亂的狀態。」于善祿表示。然而,由於網路這塊自由市場難以規範,只能靠閱聽人自身的選擇,他嚴肅地說:「如果讀者本身的能力無法判斷文章的好壞,那一篇劇評也就這樣被消費掉了。」
保持熱忱 大量閱讀
  于善祿的部落格從二○○二年開張至今,已有七百多篇文章,平均一年約有七十篇文章。但寫了這麼多劇評,難道不會膩嗎?他笑說,一般人的日常生活中,一定常有平淡且重複的事情,要讓人生更加精彩刺激,許多人便會去看小說或電影,而他則是選擇看戲,「在看戲的當下,那個審美的過程不同於日常生活的經驗,我在這裡找到讓自己持續書寫下去的樂趣。」
  對于善祿而言,寫劇評是一輩子的志業。雖然他從大學開始就接觸戲劇、寫評論,一路上曾遇過瓶頸,再加上台灣小劇場的環境生態也不盡理想,但他並未因此灰心。于善祿認真地說︰「如果我把寫劇評當成一種志趣,就會有一種使命感,而且這件事會變成我存在的方式,我已經與它相依相偎了。」
  對一件事情要能持之以恆,剛開始依靠的一定是熱情,但這份熱情就像蠟燭,總有燃燒殆盡的一天。因此,更重要的是要找到樂趣,因為樂趣是比熱情更能讓人繼續往前走的動力。當于善祿付出時間和心力看戲和寫作時,他投入的是熱情;但當他從戲中體悟到人生、感覺到悸動,或者發現自己的劇評被公開刊登,甚至有一群固定讀者時,那麼他所得到的便是樂趣。

  即使每個在小劇場打拼的人都喊苦,而且劇評也無法成為足以養家餬口的全職工作,但于善祿就跟所有的劇場人一樣,他並不因此而畏懼。他繼續書寫,每一篇劇評都是小劇場歷史的一個篇章,總有一天,這些作品會替台灣的小劇場串連出一本完整的史書,裡面不只有劇情和分析,更有著劇場人的努力與瘋狂,而所有的人也會感受到文字的力量,並且更加認識小劇場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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