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屆華文戲劇節」觀劇筆記


作者:莫兆忠
站台:chong+neng = 忠+寧

沒有一個戲可以完全代表一個地區,如果一個戲就足以代表整個地區的戲劇,那麼,這個地區的文化顯然是單一得可悲。

二月下旬到台北參加“華文戲劇節”,五天中有六個來自不同地區的展演劇目,於是在與其他赴台朋友的“分工合作”下,我共欣賞了《歐蘭朶》(台北)、《找個人和我上火星》(澳門)、《獨坐婚姻介紹所》和《粉紅天使》(香港)四個演出。雖然每個演出都不可完全代表所屬的城市,充其量是代表了這一年間當地的一些特殊情況,但這些戲能夠在同一屆“華文戲劇節”裡,集中於同一個星期內接連上演,也算得上呈現了當代“華文戲劇”的多元面貌。

年靑編劇的力量
田本相先生在總結這屆戲劇節時,十分激動地說這次展演部份頗受觀衆和專家學者喜愛的兩個戲,香港影畫戲《獨坐婚姻介紹所》(下稱“獨坐”)和澳門演藝學院靑年劇團《找個人和我上火星》(下稱“火星”),兩個戲的編劇都很年靑,讓他看到了年靑的力量。我看這兩個戲的相似之處不但編劇劉浩翔和莊梅岩都很年靑,或都有相同的習戲背景(都畢業於香港演藝學院),而是兩個戲所觸及的題材和叙事方式——兩個戲說的都是“寂寞”與“溝通”這種現代都市人的共同困境,而且都由不同的獨白所組成;“獨坐”由三段男人的獨腳戲組成,每一段戲裡男人都對着攝錄機道出他來徵婚的原因,由於不說眞話就不能離開房間,所以最終不自覺地眞情流露,道出其內心一直抑制着的孤獨感,縱使結局很努力地讓人物在傾訴後得以釋然的輕鬆,但人與人之間的疏離,要靠一部有聲無畫的機器才能表露情感,這一點已不是那刻意輕盈的尾聲能抹去。全劇唯一女演員在各人回憶中扮演不同的角色出現,雖然對演出添了些調劑,不過第三段時,女演員與第三個男人突然來了一段雙人舞,卻令該段故事的重點含糊起來;反而男人說出一直抑壓的話時,人物背後的即場近鏡投影,簡潔得來更加強了人物內心衝突的反映。同樣地,“火星”也是一個個都市寂寞人的獨白,但它比“獨坐”更多一點故事性,更貼近一般觀衆的觀賞習慣。“獨坐”裡的攝錄機變成了一個不近人情的老人的雙眼,每個小人物都剛好來到他眼前,有如獨白一樣給觀衆訴說自己的孤獨與不為人知的困擾,每個人物之間彷彿都有些關係,但除了個別人物外,大都不具必然聯繫,於是也給人多一段少一段也不打緊的感覺。値得一提的是,這次在台北看“火星”,感覺上比在澳門的首演較成熟一點,少了對觀衆反應的計算,演員反而演得更踏實;加上沒有了一見老師出場就歡呼的學生,這次台北版的“火星”給人更成熟和完整的感覺。而且在相對充裕的資源底下,從幾乎百分百原佈景空運台北,以至整個製作的完整性上,也給專家一種意外的專業感覺;話說回來,除了下屬於文化局的澳門演藝學院,究竟又有哪一個澳門劇團可以做到這種"專業"?

代表性問題
這次赴台演出的香港劇團,除影話戲外,還有劇場空間的《粉紅天使》。翻譯劇一向是香港劇場演出的一度主要風景,《粉》劇的故事源自法國暢銷小說Oscar et la dame Rose(中文名《最後十二天的生命之旅》),後被改編成一個獨腳戲劇本。這次劇場空間赴台演出的版本由普通話演繹,一位演員要扮演醫院員工粉紅姨姨,同時也要不停扮演粉紅姨姨記憶中出現的小病童奧斯卡和奧斯卡的父母等,難度甚高;當我剛進入皇冠小劇場時,馬上就被演區裡的佈景吸引住,尤其最後方的一列人像相片給人很大的聯想空間,只是到戲的後段我才發覺這個佈景以裝飾性為主,眞正在演出中起的作用不大,實在可惜。《粉》劇由末期癌症病童寫給上帝的十二封信組成,故事感人,可由於故事主幹是粉紅姨姨將這十二封信一封一封地讀出,每場有一隻紙飛機飛入演區,姨姨每每需要慢慢地將它撿起再朗讀,維持了人物的完整性,節奏卻略嫌緩慢,這個紙飛機的處理似乎有待斟酌。

論這次戲劇節中爭議性最大的演出必定是由台北兩廳院製作的《歐蘭朶》,該劇由美國前衛劇場大師Robert Wilson執導,台灣戲曲界第一名旦魏海敏獨挑大樑,單人演繹英國女性主義先驅作家Virginia Woolf的《歐蘭朶》,諸多亮麗賣點集於一身,可說是華文劇場界一則叫人期待的盛事。十多年前在香港藝術節中見識過Robert Wilson的音樂劇《黑騎士》,印象猶深。這次演出打着“東西交會”、“喚醒東方”的旗號,很多觀衆都被誤導,甚至有很多人質疑為甚麼重金禮聘一個老外來排京劇?又或者說,這個戲能不能在華文戲劇節中代表台北?如果不將傳統京劇的包袱放低一點,其實便很難將《歐蘭朶》看下去或說下去,對京劇傳統我一直認識不多,故此看戲時並沒有預設這個戲的應有模樣,不過仍不得不陷入宣傳企劃和這個創作組合所產生的無限聯想中。最終大師看來並沒有如文宣中所說的“交會”或“喚醒”甚麼的意圖,他就埋首在他一貫的創作中,也不會考慮要不要學懂排一個京劇演員,那只是我們一直想像當中的"火花"。反而,最引發我去思考的是有關一個戲的“代表性”的問題,甚麼才是能代表台灣劇場?賴聲川的戲?《荷珠新配》?“小劇場運動”?而事實上,《歐蘭朶》它背後所背負的“意義”似乎過於沉重。或者,也可說,它就是此時此刻在“華文戲劇節”的多元面貌中的一個獨特面向。回看台北整個城市的文化生態,它旣保留了很多傳統的東西,同時又不斷受着異文化的衝擊,有時抗拒有時吸收,有如一個跨文化的實驗場,這不就是《歐蘭朶》背後的重要意義嗎?

※原文載於澳門日報,文化演藝,2009 年4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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