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很大,殺很好玩 ──2009誠品春季舞台王嘉明的《膚色的時光》

作者:洪儀庭
演出: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
劇名:《膚色的時光》
地點:誠品信義店六樓展演廳
時間:4/11 19:30

劇場是什麼?比起電影、小說,為什麼我們非得坐在劇場裡頭看戲?

此齣《膚色的時光》內容看似和平的愛情關係,其實背後都隱藏了複雜的情感還有陰險的預謀:病人陳怡君(張winnie飾)遇到了眼科醫生EyesFA飾),兩人開始相戀,同時,怡君發現有人暗中在偷窺她,卻一直找不到是誰;小莫(莫子儀飾)是一個熱愛旅行的眼科醫生,和Eyes在同一家診所上班,是怡君的前男友;怡君其實一直無法忘卻小莫,並認為小莫依舊忘不了他那已經成為植物人的初戀,恩慈(蔡雅婷飾);怡君的好友Jenny(張念慈飾)是做保險的,怡君、Eyes,和小莫都買了她的保險。然而,原本看似單純,正常的保險交易,在當Eyes開始懷疑怡君對他的真情的時候,真相有了極大的逆轉。

整個劇情很有推理劇的味道,並以通俗劇的架構顯現。而,為什麼我們會覺得通俗劇通俗,是因為我們往往可以很直接地在觀看通俗劇(偶像劇)的當下,聯想到自己日常生活或者週遭人所遇到的種種經驗。情愛糾葛也好,友誼困擾也好,我們在通俗劇的俗爛笑料中找到我們可以共鳴痛哭的理由。

這次由王嘉明導演執導的《膚色的時光》正是以此種方式,帶領我們揭開真實人生中那些表面的和平,找到我們倔強愛情的勝利或者腐朽。雖然他用了陳綺貞的歌曲、通俗形式的文本,還有以極簡風格為基本調性的舞台、燈光、走位,將整場表演串聯在一起,但是其中拗口的台詞與生活化的場景產生矛盾,容易使觀眾感到怪異。

觀眾一進入劇場就可以看到,舞台中央有一道懸空的牆,將劇場分割成兩半(不會吧!票價是不是應該打一下對折?),演員在兩邊舞台之間穿梭、表演,觀眾可以透過投影,看到另一邊的演出情況。或者,也可以透過牆中間的大門和旁邊的窗框,看到對面演員身體的部份,也許露出的是半顆頭,也許是許多隻背對著我們的小腿。當大門打開的那一瞬間,觀眾可以感受到對面的劇場燈往自己的方向照的時候,你可以深刻地體驗到自己是在劇場中看戲,不是在看電影,更不是在讀小說──你和演員身處在同一個場域,演員可以對你產生影響,而你也大可以對演員產生某種影響。這就是劇場,但是什麼是劇場?當觀眾的影像被打在舞台隔牆的時候,劇場對於觀眾而言是什麼,或可以是什麼?此時王嘉明,這個被形容為劇場界的頑童,開始向劇場發問,而觀眾用親身體驗去回答。

羅勒羅勒,你到底快不快樂?

去年才在台北皇冠小劇場觀看王嘉明的《請聽我說---豪華加長版》,就深深被劇中那押韻押到底的台詞所吸引。除了能製造語言豐富的趣味性以及音樂性之外,看膩翻譯劇本中不像中文的中文台詞,充滿著一層層語言轉換不當所造成觀眾的頭暈,這裡,我們可以發現溢滿中文特性的由講中文的演員演的戲,就像我們終於可以脫掉金色已經流汗發臭的厚重假髮,用我們的真實國籍,來演一齣發生在台灣本土的戲。聽到台灣本土這四個字時,不要忘了,場景當然也大可以發生在台北,可所以戲中也不一定得出現斗笠、蕃薯等等道具或意象的運用。不過,即使台詞聽起來其實是很拗口的,很強說愁部落格式的,但對於觀眾的情感投射依舊是直接的,對於我們這些以中文為母語的觀眾而言。

這次在《膚色的時光》中,他一樣有在玩語言遊戲,但並沒有《請聽我說---豪華加長版》徹底、整齊:有一整段押韻的語句(陰陽五行明明是我們文化最重要的雙核心,卻好像跟我們沒有一點關係,現在想要了解中醫,反而要去看Discovery”),有一連串中文到法文的翻譯,當然,也有情感豐沛的散文式領悟(嗯,就像我們的視角只能看到一百六十度,我們永遠不知道那剩下的兩百度的世界是什麼?)等等。看來似乎什麼都玩到了,但卻有點太多了,會令觀眾產生對於文本的不信任。從押韻到下一句的搶說愁,從搶說愁到下一段的異國外語,不習慣的情緒讓原本純正的中文台詞加上了一層隔膜,不整齊的形式為此齣戲文本整體性的一項破綻。

對於王嘉明來說,劇場內所有的東西都是息息相關的:無論是戲的形式或內容,舞台(王怡儒)、音樂(陳綺貞/陳建騏)、燈光(王天宏)與表演,都不會有所謂明顯的分割界線存在──什麼是形式?形式也可以是內容.就像一段重複的節奏也有視之為樂曲的可能;被分為兩半的舞台不也可視之為事物的兩面,對於我們沒有看到的另一面,我們常常以自己所認為的理所當然去想像另一邊的樣貌,結果卻不一定如我們認定的那般理所當然的時候,我們該如何是好?就像這齣戲裡面角色的關係一樣,其實並不如我們觀眾所看到的那般簡單;照著理性去推理的劇情,沒想到到了最後竟被全然推翻?這個舞台,不也是一張面膜的兩面,正面反面都一樣,但貼在不同的臉上,就形成了不同的形狀;我們以為只是噱頭的陳綺貞,在戲裡面是如何地被拆解、重組,然後拼,再貼,成為角色內心深處獨白的一件藝術作品、情感交流的指標、劇情段落的標籤……

拒絕用一種理所當然的態度來看待生活、拒絕給任何事物下定義,然後就拍拍手讓它通過。劇中提到的娘和man、深刻和膚淺、怡君的生和恩慈的半死不活、愛與恨、毀滅和重生……這種種對比性的思考,都將在劇末被重新打翻,殺出一個很大的陰謀論,而那是觀眾在看戲的過程中,不屬於他們預期範圍之內的事情。 所以,在面對自我以及世界萬物的時候,"我們真該相信我們所看見的真理嗎?"對各種領域的知識都還保有一顆赤子之心的劇場導演王嘉明,他的這一齣《膚色的時光》,雖然用了大部份的篇幅在探討愛情,雖然以通俗、偶像劇的情感糾纏為整齣戲的基調,但是,試著拋開我們慣用的理性思考想想,這齣戲何嘗不是導演用愛情的膚色封套包裝的一本生活哲理理論書籍,提供給那些以武斷的安全感過生活的人們一個試閱的機會?

因此,沒有所謂的標準答案。對於劇場,亦是如此。劇場到底是什麼?我不知道。 王嘉明將會如是說。我們將會明瞭,就在從懸空的牆面的大門打開,看到對面觀眾看戲時的神情、聽到那些能被合理說出的咬文嚼字、pot燈從牆的另一面往自己的臉上打的那一瞬間,我們將會明瞭,我們將會知道,不需要變得太老,在劇場頑童王嘉明的劇場裡面,答案馬上就可以得到。

*此篇文章首發於國議會藝評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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