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門舞集2009戶外演出雜感

作者:char
部落格:AXIS Workshop
演出:2009雲門戶外公演
時間:2009.7.11
地點:兩廳院廣場

今天的演出雖然都是各個作品的片段,但是集合成一個晚上的節目卻有相當的可看性。
節目的上半場可以說是太極系列,依序是充滿太極拳架的《流雲》群舞、《行草》周章佞大黑色袖套搭配著董陽孜書法巨型看板的獨舞,奔放的《狂草》,以及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水月》;另外在上半場結束之前,林懷民帶著大家閉上眼睛一分鐘,在安靜中開始了《輓歌》的演出。

《流雲》裡舞者的身體給了我好「澀」的感覺。包覆滿整個舞台的白布透過底部的氣流緩慢的流動讓整個舞台呈現一種慢慢飄飄的氣質,舞者穿著白色的緊身衣(我覺得老氣的可怕)真的打起拳架來了(掤履擠按式式分明),似乎建構了明顯的「白雲」的意象,但是舞者的身體反而在刻意的拳架中顯現出對拳技的拘束與苦澀, 讓人感到相當的不放鬆、不自在。難道化身成白色雲朵漂流之時,還像搭飛機需要繫上名為「拳架」的安全帶才能飛翔嗎?看的過程中我傻眼帶著驚奇,原來林懷民 老師也曾經被「太極拳」這樣的素材給牢牢套住。

然而這樣的格局在介紹完來賓後的表演《行草》、《狂草》卻讓人看到了林懷民老師的作品從傳統的框架之中吸取養分的成果。《行草》中周章佞的角色好青春年 華,讓我忍不住看了一下首演日期:2001年12月。八年了,或許八年前的周章佞就是這麼青春洋溢吧。為什麼我要這麼說呢?看這支舞的過程裡,我看到了一 個舞者的年歲,與依然能夠生動的將年輕的氣息透過成熟的身體表現的能力,這真讓人讚嘆不已:她的舞蹈能力讓她跨越年齡,一召喚年輕到舞台上,我們就得見年 輕。

《狂草》可以說是林懷民老師截至目前為止我最喜歡的作品之一。不再賣弄太極,也不被書法這樣的主題給框住,但卻是把這些傳統文化都吸收之後透過身體表演釋 放出來,顯得自在、行雲流水。這大概也可以說是種狂吧,不羈於形的狂,與牛鈴、海潮等自然之聲相映於無形無相的狂,如垂直宣紙潑墨緣生流下、緣至而止的自 然舒展的奔流之狂。到此我們可以連續看到《流雲》、《行草》、《狂草》在太極、書法等傳統文化對話中,不同層次的發展。這樣連續看不同作品的片段,或許也 是林懷民老師作品不斷對他所運用的素材深耕的寫照。然而下一個作品卻莫名的跳至1998年的《水月》,這樣的編排是什麼意思?

《水月》雖然首演於1998年,11年來世界巡迴公演無數,而這支作品真如活水一般,不是一灘死水,不斷的在發展、流動。從去年麥斯基現場聯合演出的版 本,已經宣示了《水月》不管是音樂或是舞者的身體,格局與當年首演或是DVD影像有著極大的差距。林懷民曾說《水月》是純粹的形式舞蹈,不特別說什麼,然 而今天的表演中,舞者的身體在相似的動作中,卻對過往《水月》有著截然不同的詮釋。這次的《水月》獨舞,黃珮華的表現可以說是相當的emotional 的,舞者的狀態與過去的「鏡花水月總成空」有著極大的對比,架居在形式之上,有著濃厚的人情,相當的具有渲染力。不僅僅水是活水,跳《水月》的舞者也是活 人了。這隻舞不只是舊作,他也是不斷發展的新作,我認為一路看下來它被擺在《狂草》之後相當成立。這是我看過最人本、人性化的版本。

這幾支作品中,除了《流雲》之外,都可以看到一些林懷民在編舞上常用的表演技巧:相當喜歡用對比,快之則慢,慢之則快,動極而靜,靜中始動。而且快慢的節奏在這幾支作品中都有著相當的一致性,與音樂的關係也相當的穩定。

這晚的演出有這著樣的發展性,在《水月》這麼當下、即時的印象轉變後,接下來該怎麼辦呢?《輓歌》可以說是這一切發展到極致之後的對極了。演出開始之前, 林懷民站在舞台的中央,請大家一起閉上眼睛禱告,等待音樂響起緩緩張開眼睛。這不是一個人的安靜,是偌大廣場所有人的安靜,是份很大的安靜:場上一個小孩 的尖叫、一小群人的跑步聲,都成了很大的震撼。《輓歌》有名在於這是林懷民為已經身故的羅曼菲老師良身訂作的舞作,在曼菲老師身故之後這支作品有了更實際 的「緬懷之意」。這份同方向不停的轉動形成了一種安靜的格局,台上與台下相與的安靜產生了一股默契,舞者在旋轉中負荷的極限中安靜的散發出哀働,成為安靜 氛圍中的巨響,如洪流氾濫,不可收拾,只能夠….中場休息!!!

中場休息,主持人詠葳老練的往台下竄,四處訪問觀眾,想不到一連訪問從哪來的,不是廣州就是山東。這或許也見證了當今兩岸情景吧?

我曾經看過去年開始公演的《花語》,如今再看這個片段,拼湊出了對這支作品不同以往所看到的深度。在我的印象之中,《花語》上半場的作品除了繽紛色調之 外,肢體相當的西方,有著春夏之際不斷生發的色彩;下半場肅殺之氣濃厚,宛若秋氣,混濁的黑色棉絮有雲門排舞場的大火一般的意象;而舞者的身體逐漸回歸到 太極導引的鬆柔沉靜,最後全部的身體凝聚,宛若冬藏。這便是我之前對《花語》的印象:蘊含了四時節氣的生長收藏。

如今再看,這次的《花語》又與之前有所不同了。今晚的《花語》不是動作上的太極,形式結構上卻表現出一些太極陰陽的哲學意涵。。一開始的雙人舞一男一女、 一陰一陽,「易有太極,是生兩儀」,青與綠是春天的顏色,是東方的顏色,也是生發的顏色,舞者線條上純屬西方舞蹈,輕盈、充滿朝氣,像一日之晨、一年之 春。穿著火紅的周章佞獨自起舞,這個段落中,舞者自在的跳著她,不急著想要表現什麼,也不急著要觀眾接收什麼東西。我作為觀眾感到相當的自在,自在的看著 舞台上的自在。紅色是南方的顏色,是佈輸、開洩的南方顏色,這份熱是安靜舒適的,不是狂躁的,充滿了生意盎然,一人獨舞有著百花齊放的能量,風情萬種的美 好。春夏,陽生陰長,秋冬,陽殺陰藏,接下來的段落可以說是到了秋冬。一面一面的金屬鏡片從後方展開,映照著舞台卻有著四方的對照。舞者更加傾向於形式, 而舞者的狀態也是表現形式,發展到了極致後,我開始感到不耐、煩躁的打哈欠,這或許就是秋躁之氣吧?覺得裡面的人味開始不見了,凋零了。這花謝花飛,更有 著緣盡的氛圍,滿地花瓣埋藏了大地。回頭想起,這份繁華的形式之中的凋零,呼應了花語這次未呈現的下半場:一種黑暗、冷峻、混濁的氛圍,可以說是凋零後的 殘枝破葉,更像是冰封大地下深藏的生機。這樣想想,花語似乎頗有深度,以往看的上下半場中的極端對立,中間藏著一個如太極兩儀中的漸變過程。原來花語不僅 可以作為四時季節來看,也可以從陰陽變化來看,我有種在讀易經或是黃帝內經的感覺,好像在閱讀著天地之道,生殺大法。

不過真要說起來,最精采又最應景的可以說是最後的《花語體驗》。台上的風景實在很精采、自然流露(包括自然而然的愛現),留下來的觀眾與台上的表演體驗者 的互動好親密,整個中正紀念堂廣場的氣氛可以說是最好的時光了。我很喜歡這樣的表演者與觀眾的關係,像極了我們傳統文化裡的劇場內涵,像是廟口戲、蚊子戲 院,台上台下充滿活力。生生不息,最是意蘊無窮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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