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設限舞團《妮娜物語》—輸了?或贏?

作者:Bamboochika
時間:2009年10月18日

地點:國家戲劇院

團: Noism無設限舞團

看完日本無設限舞團的《妮娜物語》有些難過,不是舞作不精采,而是當白衣女舞者打敗黑衣男舞者,並褪去其黑衣黑褲反穿在自己身上,一如開場時,摹仿黑衣男舞者以凌駕之姿端坐在舞台中心結束,不禁暗自驚呼,啊!無論那白衣者究竟代表的是物?是偶?抑或女者?她/它們最終還是輸了。

由三十四歲的日本新銳編舞家金森穰(Jo Kanamori)所編的《妮娜物語》具備相當清楚的起承轉合之結構,整支舞圍繞著人與物、男與女的互動關係層層推進;在觀看與被觀看者、控制與被控者的拉扯進退中邁向高潮。

幕起,微弱的白光亮起,身著黑色西裝的男舞者與白色緊身衣的女舞者代表二種身份:黑色的男舞者屬於主導的強權,然而,白色的女舞者僵直若櫥窗中的模特兒處在被動姿態,她/它們順應著黑衣舞者的引導而舞動,所有的動作以「偶」的概念出發,又似偶又似冰冷的機器人,她/它們是「物」不會反抗,甚至讓男舞者拎著走出舞台。第二幕接著出現女舞者的獨舞、雙人舞, 不受強權者監看的片刻是何等輕鬆愉快? 雖然動作不離人偶調性,卻多了戲謔與享受的情調在其中,尤其是兩位女舞者的對話,令人聯想到女同志的魚水合歡,與前一幕的陽剛壟斷比起來,輕快幽默並且諷刺,造成強烈的對比。在此首席女舞者井關佐合子不僅展現精湛的舞藝,其深厚的芭蕾底子更讓充滿文化涵養的肢體流露一股優雅、堅韌卻謙卑的爆發力,美麗舞者的舉手投足似強力磁鐵,緊緊吸引一道道無力抵抗的目光!然而,第二幕以被觀看的角度作結:一旦黑衣人肅穆森嚴地出現舞台,原本可愛輕盈的白衣舞者再次成為聽從指令的機器人,又彷彿和觀眾約定好似地要保守與她/ 它們之間的祕密:噓,千萬別讓黑衣人知道她/它們的恣意遊戲!然而,到了第三幕馴服的白色機器人開始短路,漸漸不聽使喚,編舞家安排黑白兩陣舞者輪流一前一後的向觀眾推進,昭然揭示白色舞者的革命開始,白衣者,是女者?抑或物者?竟然抗暴不成便遭強暴—人與物、男與女、強權與弱者的關係絕對且殘忍。但是,皇天不負苦心人,這些白色的物者/舞者終於還是扯下男舞者的黑色袈袍,龍登寶座,然而,最後卻無熱烈的慶祝,反倒隱隱流露難忍的悲傷,燈暗,幕落。整支舞的結構,個人以為第二段最令人驚喜,第三段的反覆編排已讓觀眾有所預期接下來的發展,在節奏上稍顯薄弱,最後結尾則緊扣著開頭作收。

編舞家金森穰強調這支舞是在於尋找「物化」與「身體」兩個問題的答案,在追尋問題的過程創造出能量。無設限舞團的演出能量的確驚人,在動作形式上的實驗令人嘆為觀止!即便許多「偶」的動作都超越了人體的極限,舞者依舊能完成其絕對的精準度,即便這些舞者身型嬌小,在舞台上卻有巨人之姿。究竟是什麼使得一個表演者在舞台上好看?金森穰在破報的採訪中提到這齣舞的動作概念:一開始是欲實驗如何在毫無移動的動作—即以站立不動的動作投射出能量(類似鈴木忠志的表演方法)。當他們找到方法時,便開始嘗試動作,在移動中維持他們從站立中找到的能量。他強調這個方法的原則是透過動作來維持靜止時所尋得能量的感覺,當舞者強烈專注於他們的肢體,情緒就會油然而生。於是,在此我們看到當舞者連接外在的技巧和內在的(觀)想像,便得以透過肢體將醞釀的情感拋射而出,專注力可以說是這過程的關鍵馬達,或可謂「emotion」,「e」(啓動)-motion(動作)也。

筆者以為,搭配了法國作曲家孫仕安充滿戲劇張力的音樂,《妮娜物語》提供給觀眾的不只是編舞家所關注的「物化」與「身體」而已,在高密度的肢體舞蹈之後延長了更多的思考與想像。由形式延伸到它的主題,從狹義而言,可以是物體與身體、物與人、男與女兩性的拉扯關係;從廣義而言,更可以是大族與小族、強國與弱國、霸權與弱者的權力推拉。如果白色舞者是女性/物件/弱勢的代名詞,《妮娜物語》最後的結局,無疑令人失望,因為我們沒有看見「代名詞」晉身為有意義的名詞,女人的靈魂沒有因勝利而飛翔,物件也無因勝戰而昇華,因為她/它們只是把了另一個代名詞的顏色穿在身上。一如許多歷史上的革命,統治者與被統治者的政權輪轉,停留在強權與弱勢的角色交換,卻沒有出路。《妮娜物語》可以一直如此反覆跳下去,晦暗深沈,甚至絕望—超乎想像的高超舞蹈卻寫實了人類永無止盡的爭戰。

然而,從另一角度來看,《妮娜物語》的編舞、音樂和舞者們絕對超越了他們的軀體、形體和任何物體。無論舞台上的舞者扮演的是物是偶或是人,他們以凝練的舞姿將黑色劇場瞬間化為另一次元, 令觀眾也似人偶甘坐台下,任君起舞,為君搏掌。

敢問《妮娜物語》,究竟是輸?或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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