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小劇場的二三事:昨日不復見,今日何處尋

文╱摳門兒貓

隨便到北京的南鑼鼓巷附近走走,就能發現印有文革標語和宣傳畫的禮品,從搪瓷杯、信籤紙,錢包到購物袋等等,種類的繁多是數不盡的。同樣,在剛結束的幾場北京知名搖滾音樂節上,穿海魂衫(90年代,「魔岩三傑」之一的何勇以一身海魂衫加紅領巾造型亮相在樂迷面前,迅速成為搖滾青年們的模仿對象)的男男女女也是數不盡的。「復古」在這幾年之間,似乎正是一個不怕退潮的潮流。而如今在已遍地開花的小劇場裡,「復古」與「懷舊」風,好像也是吹不完地。

劇場中的昨日世界——穿古裝的才叫劇場?

在五色斑雜、噱頭十足的小劇場傳單上,諸多劇作打出有「通古今」般「穿梭時空」的賣點。然而,讓同一批演員來扮演的、古今對照的、宿命般的愛情故事,早就被各種文藝作品「頂到頭」(北京方言,引伸義為已被說爛說透)了,不求創新也不求甚解的把戲還能玩出什麼花樣?這些在近年中誕生的新劇目,除了硬笑和老舊包袱的堆砌外,既不是要觀眾憶苦思甜,也不曾為觀眾製造或留下思考的空間和議題。

主打搞笑劇的「戲逍堂」在2008年推出了《開心麻小(麻辣小龍蝦)之逃花運》、「戲逍堂堂主」關皓月在2009年的製作《54188》,和雷子樂笑工廠2008年的《哪個木乃是我姨》,以及被盛讚為「免檢導演」、「北京最令人期待的青年導演之一」的黃盈的《搜神記》(2010)等等,無一不是在表現「前世今生的姻緣」、主人翁回到(少則數十年前,多則上千年前的)過去「找自己」,並且紛紛在結尾處鋪下幸福美滿而簡單的結局。

然而,除了主題的近似之外,以上四齣話劇使人留意的共同點,是所有劇目中的主人翁,皆以對過去的重塑來試圖進行對自我存在的確認。但與此同時,這些劇目中所「返」之「古」,無論是時間或是地點,都是非常模糊或錯亂的。在長達兩個小時的戲劇中,主人翁每每通過「寶物」的出現,被動的進行一次次的時空穿梭,藉以在最終體察「前世今生的真愛」或促成「父母結合」以保證「我」的存在。

「通古今」——從「很厲害」變成「很氾濫」

以《54188》(諧音即是「我是你爸爸」)為例,該劇實為某通訊場牌的大型廣告,不但在場外展示新型手機(或類似產品),更將手機作為劇中人面對情感危機時的萬靈救星。《54188》的劇情講述著「八○後」單親男孩萬曉鵬,在一次意外中回到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進而撮合了當年軟弱的父親萬年紅和母親的婚姻,接著又瞭解了父母親分手的原委,再利用二十一世紀的高科技產品讓雙方透過手機冰釋誤會,一家團圓。其間,不時以海量的老歌填塞著蒼白無力的情節,不時以萬年紅一次又一次的背訟「毛主席說…」搏觀眾一樂。沒有批判,也沒有反省,和其他多齣小劇場話劇一般,放在廣大的以「回到過去」為主題的戲劇或電影中來看,都是異數。

有了科技產品,感情問題也可以解決。《54188》 劇照

而在改編自元雜劇的《搜神記》裡,大段大段的口述《周易》也許已經累壞了演員,使創作者似乎無暇顧及表演和劇場空間的關係,只能在諸多不合時宜的舞臺配置下,零零散散地走過場。眼尖的網友發現了這齣關於恐婚、恐子、恐失業的三個當代青年(到了古代,變成周公、楊戩和哪吒)的故事,舞臺美術「太粗糙,沒有絲毫的藝術概括力」,設計中不尊重商周藝術的特點,而「僅僅用了桃花和勁竹兩種符號元素,十分不合邏輯」;音樂「應該是以鼓樂為主……過場時出現的音樂卻是嵇康的古琴曲《廣陵散》」……。《搜神記》的戲劇構成完全像是一個民俗文化的普及教育讀本,硬生生把當代青年和「桃花女鬥周公」的故事人物連線配對,最終皆大歡喜永結連理,是個精緻度較高的《哪個木乃是我姨》。

在上述我所見的小劇場話劇中,人物的個人歷史(或經歷)經常被隨意放置在錯亂或模糊的時空下,演員們只有在混亂的時空裡交叉奔走,才能歹戲拖棚的耗盡力氣,謝幕下臺(在這之中,又以《開心麻小之逃花運》最有代表性)。「寶物」們讓主人翁得以連結古今,但這樣的設計卻又往往過於簡易,缺乏說服力。話劇打著「懷舊」或「復古」的旗,卻只是套上戲服打打鬧鬧,在無限度的挪移過去的集體文化經驗——口水歌,毛語錄和中山裝中,現在觀眾的文化經驗淪於對過去符號的「複製╱黏貼」——我們仍在歷史中走不出去,或者,歷史和今日越發顯得無關。

 寶物來了!《搜神記》 劇照

劇場外的今日世界——面具的世界

2010年4月中旬,由「歆舞界——表演實驗室」推出的「環境舞蹈-戲劇」《面具的世界》在北京大學的靜園草坪連演兩日。據悉,「歆舞界」一直計劃著有意識地選取時下的社會熱點議題,結合不同的演出場域(劇場或是其他地方)進行種種實驗。

在北京大學靜園演出的環境舞蹈—戲劇《面具的世界》

在北大的這次演出是免費的。地點是同樣免入場費的靜園草坪。一男一女衣服鮮豔,在沒有人預告演出開始的時候,兩位演員刻意的爭吵吸引了路人╱觀眾的目光。多台手持攝影機圍繞著演員拍攝,想不相信這是演戲都不行。五位演員紛紛倒到草地上,又陸陸續續戴起各自的面具,在靜園草坪上舞動了一番,時不時和幾位觀眾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或各自跑開,讓一位也戴上的面具的工作人員領著二三十位觀眾走到下一個地方繼續看戲。

 路人、觀眾在北大觀看環境舞蹈—戲劇《面具的世界》的演出

第一段戲劇演出的內容,是個坐在玩具積木前的老人和拆遷者的關係。老人畏畏縮縮的不斷嘗試著用積木試圖堆個小房子,而拆遷者則數度粗魯的推倒它們。第二段的演出,在離靜園三分鐘路程的小山丘上,原先那位飾演拆遷者的演員,現在擁有了多個面具,拉了一位在旁不斷喝飲料的男學生演被拆遷戶,演員則在學者專家、記者、員警、拆遷人員等等的身份中來回轉換,單口相聲頗為精彩。第三段演的是個揹著書包、同樣也戴著面具的年輕人,手捧一疊厚厚報紙,一一讀出報上的拆遷戶或自焚、或跳樓等各種慘事。第四段則是一個不斷叫著「我要上學」的女孩的故事。時長約一小時的節目,在把觀眾又帶回靜園草坪、演員們又唱又跳的歡歌樂舞中謝幕了。而在最後一刻,似乎又無可免俗的,以摘下面具作為定格來結束表演。

小劇場搞直播——面具下的公共生活

整體而言,《面具的世界》在許多地方都令人感到過於直白粗糙,但是在相對而言較為自然的環境中,以身體演繹一個和自然環境無關,卻與人和身體、生存環境有關的故事,仍是有趣的。在臨近劇終時,演員們又叫又鬧的回到草坪,幾個周圍的路人用半大不小的聲音說他們是「神經病」,幾個小孩子跟著演員跑來跑去。編導史晶歆說,結尾的那段舞蹈,就是要讓人覺得,「即使生活很慘,我們還是可以很阿Q,可以很開心」。這段說明還真是不說的好。

在近期《南方週末》上的〈戲為何總是來自山寨〉文中,作者王曉漁寫道:「為什麼中國又是遊戲弱國?這同樣因為現實缺乏公共生活的空間。……網遊玩家通常被視為宅男、宅女,但是宅男、宅女那麼熱愛加入網絡共同體,說明公眾並非不熱愛公共生活,而是公共生活的缺失使得公眾只能游戲人生。」其實,在劇場中何嘗不是如此呢?

如今,一些北京小劇場話劇已開始在網上直播。觀眾到底是不是親臨現場,或者是不是參與了臺上臺下的交流,根本就不為那些一心營利的劇場工作者在乎。身體在舞臺上的存在感可有可無,即便像《搜神記》或《54188》等劇碼,雖不是在一般的「小劇場」空間上演,而是在「大劇場」中演出,但從任何一方面來看,他們都和多數的小劇場話劇沒有差別,不過是令觀眾更像是去電影院看電視劇罷了。當然,如果你不想一直盯著空蕩而偌大的舞臺黑方,只用耳朵聽也是完全可以的。

劇場,所謂的公共空間已失去了意義。這麼看來,「環境舞蹈—戲劇」《面具的世界》還是有可貴之處的,它帶著我們的身體散散步,去到一個可以深呼吸的空間,讓觀眾想像另一種與此無關的時空,而且,在這種不是正規的「劇場」中,工作人員會不斷地來阻止你拍照,真是可貴的互動!

當然,演員脫下面具後,劇場也就這麼回事,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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