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南人劇團:遊戲邊緣 (Play Ga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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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吉米不蘭卡
網站: La Casa de JimmyBlanca

時間:2010.10.30  7:30PM
地點:皇冠小劇場
名稱:台南人劇團  遊戲邊緣 (Play Games)

前言:
還記得第一次閱讀劇本時,驚豔於劇作家利用可愛的文字來描寫殘忍的事實,那句「為什麼不能只有你一個人當媽媽」,讓我著實被震在電腦前,思考許久。還在好奇該如何將這劇本搬上劇場時,發現有兩個劇組即將呈現:六校七系北藝大、台南人劇團。兩場演出我都很喜歡,也感謝劇組與演員的勇氣。畢竟這是一個很沉重的社會議題,輕重的拿捏都得小心翼翼。

心得正文:
這是我今年的第二個《Play Games》。9月的北藝大南海版本比較溫和,朦朧的畫面引出沉痛的事實,讓我的眼淚是在冷靜中緩緩流下。當中,大膽的將水搬上舞台,搭配上微微的燭火,營造出濕冷的黑暗地獄感,是我非常喜歡的部份。台南人劇團的《Play Games》就沒有這麼好心了,一點都不掩飾,直白的告訴你事實,像是把庖刀一樣,一片片一次次的庖著觀眾的心鮮血直流,除了好痛,還是好痛!兩者比較起來,台南人的版本較符合我心目中《Play Games》的形象。(OS: 我就是那種越虐我,我看得越興奮的觀眾 XD)

此次採用雙面舞台的設計,觀眾坐在舞台兩側,同一側還分成左右兩邊,讓中間有走道可供演員通過。舞台主體設計成公園的小沙坑樣貌,有著進出的入口、小椅子、垂吊的沙包,旁邊還有個小坑洞,放著大小差不多的黑色泡棉塊。在舞台的兩端有著用黑色泡棉立起來的牆壁,上頭挖了大大小小的圓洞,讓燈光可以從中打出。

母親和女兒,玩起家家酒的角色扮演。母親永遠都是五歲,女兒則隨時間慢慢長大。藉由輪流扮演母親或女兒的角色,搭配女兒長大後的交詰提問,讓這場遊戲漸漸蒙上陰影,隱藏在背後的事實與控訴也逐漸放大。

五歲的媽媽(黃怡琳飾)和小秀(李劭婕飾)開心的玩耍,訂定好遊戲規則,玩起了爸爸媽媽與小親親的幸福家庭遊戲。童言童語下的世界是單純可愛的,遊戲結束,小秀安心的在媽媽懷裡睡去。

大量的閃光與爆破音效突然迸出 (這裡的閃光是持續閃動沒有停歇的),長成15歲的小秀戴著紅色拳擊手套,拖著鋁製球棒出現,將枕頭、沙包通通破壞,內裡的小黑色泡棉塊散落一地。小秀憤怒的到處發洩,拿起球棒瘋狂地敲打椅子與欄杆,敲擊聲響的尖銳、背景音樂的放肆、場上燈光的閃爍、以及那無從宣洩的情緒,全部在此時用極具侵略的方式,衝進觀眾的眼睛與耳朵,就連皮膚上也起了疙瘩。接受!它要你全部接受,不能逃避!

這段過場的嘶吼相當震撼, 直接切斷前一場的天真無邪,將故事硬生生的扭曲,預告接下來的走向。而這幾乎無秩序的混亂狀態,也同時是小秀的內心寫照。

15歲的小秀戴著拳擊手套,以不耐的態度嫌棄母親的一切:動作慢、菜煮得不好吃等,同時用冰冷的聲音,拿手上的球棒做輔助,描述一件看似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爸爸會請我吃他的大熱狗」、「一咬下去還會噗滋噴出汁來」。一句句平鋪直敘的言語,實是鋒利的尖針,一根根的扎進母親的心裡。只是母親選擇性的聆聽,未做正面回應。

所以,Change!改由小秀當媽媽,母親當爸爸。這段的角色變換是非常殘忍的,只見小秀用刻意和藹的的口氣,學習著母親永遠都說好的溫和,強迫母親變身成加害者(=爸爸),對小秀做出不好的事情。在最後一刻,母親逃離了遊戲,用「我要去上班了」來轉移話題。

「你要早點回來唷!我會一直等你回來的!」小小的小秀背影蜷曲,虛弱的送著母親離開。回到場上,用盡全身的力量揮舞著球棒,一下又一下的重擊在拳擊手套上,然後呢?小秀步履闌珊的走進黑暗……

我很喜歡以紅色的拳擊手套作為暴力的象徵:小秀戴上拳擊手套,表示那支手正被暴力支配 (手骨折);辦家家酒的過程裡,母親也喊著要小秀拿掉手套才能繼續玩耍,實是希望爸爸能丟掉暴力,回到原本的幸福家庭。最後小秀一股腦兒的槌擊手套,更是打從心裡想能摧毀這加諸在己的恐懼。

因為小秀生病了,所以要帶小秀看醫生。無奈送來的時間太晚,小秀已經回天乏術。在這裡,控訴與質詢的壓力再加大。小秀輪流扮演起事發的周圍群眾:

醫生:「請問小秀為什麼受傷?」
警察:「所以是同居人家暴?你是否也有參與?」
鄰居:「有聽到小孩哭,可大家都要做鄰居,不方便插手。」
店家:「有發現她手斷掉,啊怎麼好意思問,我不知道啦!」
老師:「也是有看到爸爸對小秀很好啊,哎呀不要問我啦!」

「為什麼你都不理我?」因為你都不理小秀,所以小秀才會像個破爛的娃娃。

「別人的爸爸也都會這樣嗎?」為什麼你當時不回答?

告訴他們,我們對你很好;告訴他們,爸爸沒有打你。這裡刻意將戲的節奏放慢,用了兩次謊言,試圖掩蓋事實。只見光就只打在飾演小秀的李劭婕身上,她環視全場的觀眾,時間頓時凝結,直到她拿起燈泡做話筒,重複母親所要他說的,謊言。第一次,我聽見心碎一地的聲音;第二次,我感覺到那已碎的心被踐踏的痛苦。看到這裡,我內心已經認定,這將會是李劭婕的代表作了!

第三次,小秀再次使用平鋪直敘的方式,敘述爸爸每晚來房間的經過,「爸爸的寶貝」、「機關槍遊戲」等普通的遊戲字眼,在此時卻聽來刺耳。見情緒爆發的小秀,與母親展開一場追逐戰。小秀輪流拿起一個又一個的垂吊燈泡,向世人宣告事實,同時也將母親不願面對的秘密一舉公開。

原本就已沉重的橋段,加上燈光的設計,讓場上從遊樂場變成了修羅場。垂吊在舞台四個象限的四盞燈泡,變成不受控制的事實擴音器。淚已滿面的母親面對小秀的告白,不停的追逐吶喊,卻一直跟不上小秀的腳步。燈影的劇烈晃動,其不穩定性,表明了母親的無能為力,更模糊了小秀奔跑的背影。

奔跑後,場上回復平靜。一句告白,將所有人再次打入沉痛的深淵:「為什麼不能只有你一個人當媽媽?」「為什麼……不能只有你一個人當媽媽?」是的,重複兩次。我的理智在這裡斷了線,胸口的難過憋不住,恨不得能夠衝上前去,緊抱已經傷痕累累的小秀,告訴她,妳會好好的、不會有人欺負妳了。但我不行,所以只能任憑淚水像水龍頭一樣再也停不下來。

無力反擊的媽媽,只能反覆說著:爸爸會變好的,會變回之前那個好爸爸的,只要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就好了……「太太抱歉,我們無能為力了。」右側的泡棉牆噴出黑色的小海綿塊,覆在媽媽與蓋著小秀的白布上……

最後,我們來玩假裝小秀還在這世上的遊戲。裹著毛毯、拄著柺杖的小秀,和媽媽談起過去曾經美好的生活,然而驚人的事實拼圖也快速的展開完成:遊樂園、旋轉木馬、手骨折、小秀房間裡有爸爸的味道。所以洗棉被、清房間、幫小秀洗澡、穿長袖、因為爸爸愛你才這樣做。 

所以,小秀的最後一天到底在做什麼呢? 小秀很乖,什麼都沒做。當年的遊戲來到盡頭,現在的重現也該終止:「你要死掉」小秀對著媽媽說。

「只要躺好就可以了嗎?」
「對……」
「你死掉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像睡著一樣就可以了……」

正因為不是第一次接觸劇本,這次的觀戲經驗格外深刻。除了遊戲的玩家之外 (媽媽與小秀),兩名演員不停地改變立場與彼此間的關係,包含母女、父女、父母,以及旁觀者、加害者、被害者,這複雜的角力對峙,角色的變換快速微妙,演員們的表現可謂是可圈可點、收放得宜。 語氣輕重的拿捏、空白時間的氣氛凝結、繃緊與放鬆間的節奏微調,完全的拉著我,與媽媽和小秀一同呼吸與掙扎。此外,或許是劇作家的刻意安排,既然角色的變換快速,戲裡大部分的台詞也跟著雙關,讓同一句台詞在不同的角色上有著不同的涵義,非常值得玩味。

在兩個場子裡(北藝南海版與台南人版)都有觀眾問了相同的問題:「然後呢?」的確,家暴並沒有隨著戲落幕而減少。打開新聞,仍舊充斥著一堆不可思議的案件與令人匪夷所思的父母。那麼,為什麼要做戲,又為什麼要看戲?導演說了,每次碰到這個問題,我們只能宣導家暴防治專線113。

我開始思考,《Play Games》並沒有要控訴什麼,也沒有要達到一定的教育意義,因為它就是一個現實,一個一直存在,不會改變的事實。透過劇場的形式,直接衝擊觀眾,試圖辯證事件的各種可能。又或許是另一種對於人性的救贖,因為就連最後,女兒都是不捨的看著母親離開的。

我知道我哭了,因為這戲的內容與演員的精湛演出撼動著我,同時也讓我感受到我的不能。或許我現在無法改變什麼,但我的確知道了些什麼,未來說不定能做些什麼。這樣的不一定,既便渺小虛幻,但確實是在我心上冒出了頭。

劇場,不就是該帶來點想望,哪怕只是一絲一毫。

這不是一個看了會開心的作品,哪怕它會壓得你喘不過氣來,我都還是真誠的推薦。《Play Games》所放射出的巨大能量,絕對能帶給你核能電廠級的震憾。

台北場次加演:11/3 (三) 7:30 皇冠小劇場,點我買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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