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墨林,情懺台灣八○

文/王瑋廉
劇名:荒原——致台灣八○
時間:2010/12/191430
地點:戲劇院實驗劇場
演出:五節芒劇團 王墨林
右下舞台處,三個青年、一把吉他、一把口風琴和沙鈴,一男一女彈唱花草派的樂音。歌曲穿插這齣戲,後半場樂聲更鋪織其中。這組Live band可以被視為歌隊,為每一段戲做回應與註解,或者做為一種聽覺上的調度,花草曲風配搭著政治詞彙,與場上兩個中年男人的深沈悲嘆,交疊出諸多層次。無論在戲的詮釋結構上,或是表演的感官對應上,青春年華的現場樂團,猶如冬日陽光下初腐的菓子,一方面嘲弄了眼前那些忘不掉的青春逝去,一方面也悄悄地被嘲弄了,在時間的三種時態裡。
然而像這樣一封攤開來的懺情書,或許最終得到的不會只是救贖;當人在某個時刻停下來回望,生命的荒原,除了沒有「流水的聲音」之外,還聽見有人在唱歌,又遠,又近。這不是T.S.艾略特的《荒原》,這是王墨林,致台灣八○。
王墨林致台灣八○。寫當初台灣學運時期的熱血青年,在二十多年後,回顧過往種種,對社會主義、烏托邦的夢碎,對政治路線、意識型態的綁架,對革命情感、自我實現的背叛,藉由兩人幾次對話,要從斷垣殘壁的記憶中,試著解決、或只是搞清楚,在時代裡的自己,在歷史中的個人,究竟算是什麽東西?
兩個中年男人,一個患有帕金森氏症,一個得了攝護腺癌,在一座像是舊報紙回收場的巨大洞穴裡,對過去的理想與現今的破敗進行總結。陳界仁設計的舞台,展現強烈場域意象,對於導演和演員而言,能在這樣的空間中演出,是幸福,也是挑戰。在「荒原」裡,多虧演員李天柱的專業,不致讓舞台落為裝置,有那麼幾個片刻,由柱子和舞台空間互動下累積而來的力量,促使劇場與劇本的重要符號關連在一起,形成動感的生命圖像。像是當柱子用手指捲著捆報紙的繩子,聽著阿彬說話的時候,兀立在擁擠卻空洞的個人與歷史,彷彿才真正向觀眾訴說了些什麽。
「荒原——致台灣八○」的劇情設定,使人聯想到Michael Frayn《哥本哈根》。角色藉由回溯,想要找到歷史事件的出口或解套,也為個人的抉擇找到正確的理由或藉口。不過在「荒原」裡,對於台灣這三十年來的社會進程,文本並未提供具說服力的角度,以及有效的立論,引領觀眾穿過重重報導與口水,聽見歷史激流下的創作洞見。當然,洞見的期待,是作為一名觀眾的個人需要,關於這齣戲,角色「王墨林」早已遠遠大過劇作家、導演、柱子及阿彬,因此當演出結束,看這位初老的男人起立鼓掌、上台謝幕,心中是揚起一份感動的。
節目單創作概念一欄,編導引聖經《傳道書》所提的「虛空」,以及T.S.艾略特《荒原》中「死亡」的意象,兩者似乎構成了這齣戲的核心。但是,聖殿的城牆在哪聳立又在哪毀壞?救贖的儀式該發生在戲裡還是戲外?成了王墨林在以「台灣八○」作為題材時,「不足為外人道」的懺情,同時也從他個人,反映了時代的「不能承受之輕」。
此刻,我仍看見投射在舞台高處一方極其模糊的影像。一開始我不喜歡它,覺得投影機的流明數太低,後來,它逐漸成為封閉洞穴中的一扇氣窗;在那裡面,是褪去的記憶,在那外面,是世界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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