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劄記]從《深紅》想起……

文字: coolm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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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來說,命案推理小說總以血腥殺戮為高潮,以兇手是誰為懸疑點,命案動機水落石出時,正是故事終點。然而《告白》和《深紅》兩本小說,一起始已揭曉謎底:謀殺動機、兇手背景、發生過程,簡直反高潮,然你越讀越不寒而慄,原來真正恐怖不在外表的殘暴,而在人心的剝索。

那陣子我正在為易卜生一部冷門劇作《羅士馬山莊》寫報告。其實以佳構劇的標準來說,這劇本寫得不算好,也是高潮早早發生,男女主角懷著不能明言的罪惡感,談論著他們善良高貴的理想,期待傳播愛、自由、和平的進步思想給世人……,難免令人覺得溫吞,即使十九世紀的觀眾都覺得悶,首演反應欠佳;即使男女主角最後以驚人的自殺作結,也難以翻轉搔不到癢處的疏離感。然而它贏得心理分析大師佛洛伊德的讚賞,說這種罪惡感是伊底帕斯情節作祟,講白一點兒就是人皆有亂倫的衝動,按捺衝動導致現代人發生種種精神疾病……。

教授告訴我,無論甚麼都不能只因為「我想我認為」,而應該從「誰說過甚麼」出發,因此我那時為了「罪的意識」四個字便翻江倒海引經據典,有天偶然跟依馬媽午餐,我問她:「可不可能把一部劇本當本小說來讀?」,依馬媽很誠實告訴我:「小說比較好看。」

嗯哼,就完整度來說小說已善用盡它的載體文字來表現,但是劇本還要加入一種對戲劇的想像力來閱讀–我正打算這麼解釋時,依馬媽跟我提起小說《深紅》:「你想過滅門血案裡唯一倖存的孩子會怎麼想嗎?」

「怎麼想?」

「總覺得自己有甚麼資格一個人得到幸福?懷疑自己當初為何沒跟著一起毀滅?有意無意毀滅自己得到幸福的機會。」

這不就是罪的意識…..比佛洛伊德說得這麼簡明,比易卜生說得有魅力。依馬媽又繼續問我:「那妳知道兇手的女兒會怎麼想嗎?」

「怎麼想?」我像聽故事的小孩。

「她潛意識繼承人們對她父親的譴責,跟一個家暴虐男結婚,把受虐挨打當作命運的懲罰。」

我覺得不寒而慄,如是不幸的循環該如何終結啊。

依馬媽繼續說:「當死者的女兒知道兇手也有一個跟她同年齡的女兒活時,她忍不住想知道她是否活得比她自己幸福……。」

停、可以了,我決定立刻去把這本小說找來看。不管報告沒寫完,不管室友幽幽警告:「熬夜以後眼袋會浮腫喔,皮膚會變得暗淡,明天早上對著鏡子時,又會唉聲嘆氣說我看起來好老……」,徹夜竟讀。讀完後我覺得就文字技巧來說,《告白》更為簡練精湛,而且《深紅》結局似乎還可以更銳利,但仍不愧是上佳小說構思。《深紅》作者野澤尚也是多部知名日劇《戀人啊》、《沉睡的森林》、《水曜日的愛情》的編劇,四十四歲在東京自縊而亡,真實人生的懸疑性不輸於小說啊。

那一夜起我對自己寫的報告有了深深的懷疑感,因為像《深紅》和《告白》這樣的小說,要比易卜生的劇本、佛洛伊德的亂倫分析說,更能引發人們對「罪」的探索、對善惡的反省。當然我可以辯解說易卜生是一百多年前的古人了,他對現代問題意識自不再精準,然而今日的現代劇作家,是否對人性有精湛的透視和剖析?絕大部分的戲都還沒能超過四百多年前的莎士比亞吧。就「命中率」而言,我們看到一部好戲的可能,比讀到一本好小說、看到一部好電影,機率要低得多(所以當初每週才會訂出預報的機制)。所以,實在無怪乎看戲的觀眾少,是我們寫劇本的人,欠當下台灣社會一個真正的好故事、一部看完之後令人內心翻攪不已的戲劇吧,我不禁這麼想。

這兩本小說都已經有電影版發行,大部分人可能因為電影才注意到優秀小說的存在,無可諱言影像才是當代的強勢媒體。不過我很慶幸自己先看過小說,在我腦海裡有另一套不同於電影版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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