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台灣「八十後」的劇場周末

《愛情翻花繩》1911劇團

文字: 莫兆忠
網站: chong+neng = 忠+寧

文化中心「開箱作業」系列的《追尋安卓珍尼》和《月光草莓族之八十後的生病與生存》,以及台灣1911劇團來澳演出的《愛情翻花繩》和《台北童話記事》在同一個周末上演。我連續兩天看了這四齣戲,坐在觀眾席上加起來差不多七個小時,有位朋友選擇將四部戲同一天看,花在看戲上的時間尤如上班。

「開箱作業」是文化中心繼「黑盒劇場系列」後,又靠近一點點稱得上「冒險」的動作,提供給劇團演出的空間如將小劇院舞台和會議室變成臨時「黑盒」,又或在文化中心外的藝術廣場上作演出,其實都不是新鮮事了,這些本來就是可以演出的地方,離宣傳中「拓展演出場地的自由度與可塑性」的目標大概還有一些距離,不如就將這個「系列」放回如何讓年青一代劇場工作提供實踐平台的重點上。

「主體性」的追尋

上半場的《追尋安卓珍尼》去年在足跡「新作劇場」中做了個十多分鐘的試驗,這次在文化中心會議室的「足本」,可說野心不少。改編自董啟章小說《安卓珍尼》的劇場版將原小說中全知的作者敘述,改成由女主角好友(也是丈夫的妹妹)作敘述,在劇本改編上顯然花了一點心思,創作群更集合了不同界別的專業設計師,可說是誠意十足的劇場實驗;將董啟章小說劇場化是很多劇場工作者的慾望,但往往都力不從心。也許由於原小說在佈局和敘事形式上具很強的後設意識,《追》劇的編導也因此而放棄傳統寫實主義的表演風格,選擇以形體、意象、旁觀者敘事的角度去演繹,形式選定了,不同媒界的表達元素也在眼前陳列著,可是整合及駕馭的能力卻未能承托,況且以兩面觀眾席的舞台設置也看不出與劇作的內容或形式有多大關係,不論舞台調度、形體動作都只看到創作者的概念,卻未具實踐的能力,如果沒看過原著小說的話,觀眾大概未必完全能透過劇場演繹來理解劇中的諸多細節,而改編後編導也未能凸顯自己的閱讀與理解方式,這一方面跟整個團隊對演出空間和劇場美學的實踐經驗不足有關,另一方面則看到不只演員基本功訓練不足、而且不同類型的表演訓練更不足,這是個澳門劇場演員十分普遍的問題。原小說中從女性的生存價值談到人的生存本質,女主角逃出資源充裕的都市/中產家庭,希望到森林中追尋自給自足的主體性,現在《追尋安卓珍尼》一劇的問題正正就是在資源如此充裕的情況下,劇場的主體性(觀點、表演)卻有點迷失了。

「八十後」的反擊

相對而言,下半場《月光草莓族之八十後的生病與生存》表演者對劇種的掌握度顯然較高,「音樂諷刺劇」是個古老但在澳門卻是新出現的演出類型,五位演出者雖年輕卻都在近幾年間累積了較多演出經驗,鄭君熾、吳嘉偉在小山藝術會早前的兒童劇《反斗西遊記》中也有合作,今次明顯地碰出了更好的默契,對歌舞拼貼喜鬧情節的演繹方式拿捏得更自如,全劇以「庸俗」為賣點,「諷刺」為目標,五個典型人物的「病徵」看來還可以精簡一點,例如「卡族」一段嚴小惠仍保持著本地演員少有的喜劇節奏感,但歌與戲所傳達的訊息頗多重複,略嫌拖沓;其實劇中各人物的「病徵」也絕非「八十後」的專利,沉迷網路世界還是漫畫世界只是物質上的改變,我的大學同學終日借錢還卡數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分別只是不同的年代人們會用不同的標籤而已,過去人說「一蟹不如一蟹」,現在只是更簡短地「八十後」、「九十後」便將一切平面化,正如鄭君熾在編劇的話中說「八十後」其實已經「半過氣」了,標籤的確具有時效性;所以與其說該劇是反思「八十後」,倒不如說是企圖對標籤者──成年人進行反擊。劇終時出現了第六個人物,只有聲音的醫生似乎對這班「病人」循循善誘,苦口婆心地替他們「醫治」,卻其實將他們塑造成同樣價值觀混濁與扭曲的成人「模版」,整段戲用五人長長的獨白構成,一方面說教,從形式上看也有點不夠連貫,而究竟是「醫生」(成年人的主流價值)將「八十後」定義為有病,還是「八十後」自覺有病?是劇本的視點上值得商榷之處,也是個有趣的問題。

愛情故事裡的台北

至於從台灣來的1911劇團,我不肯是否都算「八十後」,不過從演出者到演出題材卻都很年青,但都是科班出身,表演基礎比較扎實,我從不相信受過專業訓練就必然表演得很專業,不過在「練功」上所花的時間,必然會直接反映在舞台上,澳門演員在這方面所花的時間也著實太少,尤其在黑盒劇場中,演員的「功」在觀眾面前呈現得更明顯。

上半場《愛情翻花繩》說的是幾個年青人的愛情態度,但由於編導用上人物性格、關係不變,人物背景、職業不斷改變的處理方式,讓劇作的題旨從幾個年青人的情感提升至都市人普遍的愛情觀,是全劇最驚喜好玩之處。或許是集體創作片段太多不忍割捨的關係,四人開車往台北以南那場以後的幾段戲便有種多出來了的感覺,破壞了全劇原本經營得不俗的節奏感。同樣問題,也出現在《台北童話記事》裡,編劇似乎很執著於每段細節,例如龜相士和尾聲超人兩場,它們獨立來看喜感不俗,演員對不同角色的扮演也很出色,但跟劇情的發展沒扣上很強的關係,故事以一對男女的愛情故事作包裝,隱藏著城市變遷與失憶的命題,女孩與男友分別後一直在造著在老街區影像中追逐的夢,而男的一方卻在城市底下的「下水道」裡「考古」──追尋失去了的記憶,整個意念十分有趣,給人很大的想像空間,可將這條主線再豐富多些,其他細節再簡鍊甚至整合起來。在曉角實驗室裡坐了三個多小時看兩個台北年青劇場人的創作,身體上是有些累,但卻很高興看到即使在台北也未必會碰上的,在「雅俗共賞」的鋼線努力探索的小劇場演出,年青的愛情故事流露出一種很強的都市感,讓我發現自己的確很少從這個角度看台北。

原刊於澳門日報 . 演藝文化, 2011 年3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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