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起、熄滅──談《反轉哈洛.品特》

《反轉哈洛.品特》白俄斯自由劇團

文字: 莫兆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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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劇有什麼用?不過是人們將知道的事或想像的事,在人們聚集後,當眾表達。僅此而已,戲劇一點也不好怕。

過海看品特,演出就在香港文化中心劇場中演出,這是我作為一個澳門劇場人十分羨慕的一個表演場地,可容納觀人數跟澳門文化中心小劇院差不多,但觀眾席卻可因應不同演出的需要而改變排列方式,可以單面,也可以是三面或打對面,多年來我在這個劇場中看了很多經典劇目,也見證了不少精彩動人的香港本土劇場實驗。據說這個劇場最初的設計最初並沒有預算這個彈性,後來經著名導演楊世彭建議後,才變成這個形式,所以說,演出場地決定一個地方的劇場發展是對的,但政策的制定者有沒有/願不願意聆聽,以及認真判斷業界人士的意見,則起著更決定性作用。

劇場外,很多西裝骨骨的老外神態嚴謹,大概為這位生前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英國劇作家而來,而不是要看「激野」,而我反而在開演前仍對那句後來才發現的標語很有戒心,過港看一次戲動輒五百大元,回程時帶著什麼心情除了要有選戲的經驗還要靠運氣。入場,舞台設計是正常不過的鏡框式單面觀眾,而天幕上一雙不對稱的眼睛盯著一個個進場的觀眾,那大概就是劇作家哈洛.品特不同照片上剪下來的眼睛,四張空椅子各在地板一角相對,台中央是一支直立著的柺杖,品特眼睛下有一張長桌,桌一字排開幾個紅蘋果,像祭壇。

哈洛.品特(Harold Pinter)一九三○年於英國倫敦出生,被認為是二十世紀下半葉英國劇作家的代表人物,主要作品有《房間》、《生日派對》、《啞侍》、《回家》、《無人地帶》及《背叛》等。二○○五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二○○八年平安夜因病逝世。品特作品在澳門劇場演出,我只記得有二○○七年曉角的《房間》,其餘暫無資料。

白俄斯自由劇團的《反轉哈洛.品特》是一場品特作品的串燒,串起幾部劇作片段的那根竹籤,是他在二○○五年獲頒諾貝爾文學獎時的演辭,而白俄羅斯政治犯的書信成為塗在串燒上的辣醬。劇團透過半敘事半演繹的形式,從不同的戲劇片段的暴力場面展開強權藉以施暴的歪理,以及受虐者無助的反抗。作為一個對品特劇作認識不多,對白俄羅斯的認知幾近於零的我,仍然感到一種跨越地域的殘酷;作為政治劇場,演出的專業性與劇場美學的探索卻足與議題的份量相比,觀眾在刻意地疏離的敘述中不能移情投入,反而一步一步從觀眾席掉回現實世界中,設想那個世界上我們不認識的角落,以正義之名的施暴──例如美軍虐待伊拉克俘虜的事件,劇場的手段愈呈現虛假,觀眾的想像便愈發真實。導演在形式上的處理,呼應了品特的得獎演辭,品特說真實與虛假之間沒有明確的界線,事物不是非真即假或非假即真的,身為作家的他堅持藝術是在真與假之間進行探索,可是一旦作為公民卻不能如此,他說:「作為一位公民我必須問: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這不但是政治宣言,也是藝術家的自省,而事實上的確有很多藝術家在想像中自由奔放地「探索」,卻對公民身份從沒半點自覺。

自由劇團名字如此直白,但的確比我們很多自以為自由的劇人更熱切地追求自由,他們不過是將知道的事或想像的事,在人們聚集後,當眾表達而已,可是他們的演出在自己的國家一直只能透過手機短訊或電郵作宣傳,團員遭到國家劇團革職,受盡壓迫、騷擾,最後流亡國外,仍堅持演出。

所以,在這種巨大的政治現實中,戲劇有什麼用?它大概讓我等國際視野如此狹窄的澳門觀眾,不可以再將歐洲概括為浪漫、自由與藝術的英法德意,極權統治仍壓迫著很多簡單的理想。劇終,演員再以品特的演辭作結,他強調公民的義務在於界定生活和社會中真正的真實,假如欠缺了這種決心,「我們便沒有希望恢復對於我們來說幾乎己經喪失了的東西──人的尊嚴。」說罷,演員將手杖上的紙飛機點燃,火光在空中劃過。然後那算是燃起還是熄滅,實在需要我們用實踐的方式去理解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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