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之夢

作者:約爾根.貝爾格(Jürgen Berger
翻譯:王榮輝
五位作家,五部劇本,娓娓道出德國劇場過去二十年來的轉變歷程。
在過去幾年裡,新的德語劇場獲得了顯著的發展。在發展的過程當中,有一項趨勢值得玩味,那就是直到上個世紀的九年代末期,在獲得劇院青睞、並且登門拜求劇本之前,劇作家們通常都必須先孤軍奮戰一段很長的時間,並且得設法讓自己出名;然而,時至今日,情況卻完全改觀,才華洋溢的劇作家們,成為德國市立或國立劇院爭相網羅的對象,他們多半在剛出道時便很快地與劇院的運作融為一體,並且受到劇院妥善的照顧與栽培,有時劇院的委託創作,甚至會多到讓他們應接不暇。
之所以會有如此令人可喜的發展,一方面得歸功於劇院;許多劇院逐漸願意放下高不可攀的文學劇場,以開放的態度走出劇場的象牙塔。而另一方面,這種發展趨勢也得歸功於作家本身;如今新生代作家們,比起過往更能直接融入劇院。在融入劇院的過程當中,這些作家成為一種雙重的實體:其中一部分,依然孤獨地在書桌前振筆疾書,一貫地維持著藝術家的特立獨行;另一部分則活躍於劇院當中,並且以藝術家社群的方式,與其他藝術家攜手合作,他們群策群力、教學相長,有時劇作家們會充作戲劇顧問,有時能從近身觀察當中,學習到劇場製作的各種技巧。
例如,羅蘭.希梅芬尼( Roland Schimmelpfennig, 1967-),原先他在大學裡所學的是如何成為一位導演,後來他便以戲劇顧問的身份加入了慕尼黑的小劇場,一九九六年起,希梅芬尼成為自由作家;本書當中所收錄的《金龍》(Der goldene Drache),則是他的最新力作。希梅芬尼是目前最多產、也是最多作品被搬上舞臺的德語劇作家之一。二○○九年時,希梅芬尼又跨出了新的一步,由他自編自導的《金龍》,在維也納的城堡劇院(Burgtheater)舉行首演;在一片好評聲中,這齣作品在推出之後,不出所料立刻受邀參加了「柏林戲劇盛會」(Berliner Theatertreffen),而這項盛會是德語區最受矚目的劇場藝術節。
從那時起,希梅芬尼便身兼導演的任務,由他親自指導主要演員,更加原汁原味地去呈現出他自己的作品;當然,在創作劇本方面,他並未因此而有所懈怠;截至目前為止,希梅芬尼已經發表了近三十部劇本。若是將希梅芬尼他們這一代的劇作家,例如黛亞.洛兒(Dea Loher, 1964-;在本書當中收錄了她的作品)、魯茲.胡伯納(Lutz Hübner, 1964-;在本書當中也收錄了他的作品)以及弗里茲.卡特(Fritz Kater, 1966-;本書並未收錄其作品,僅於此處提及),與早他們二十年的上一代劇作家兩相比較,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出,這兩代劇作家所身處的創作環境,的確大不相同。一直到柏林圍牆倒塌,以至到後來東歐鐵幕接連腐朽,當時劇壇上的知名劇作家,諸如海納.穆勒(Heiner Müller, 1929-1995)、博多.史特勞斯(Botho Strauß, 1944-)、彼德.漢德克(Peter Handke, 1942-)、法蘭茲.查維.克勒茲(Franz Xaver Kroetz, 1946-)以及艾芙烈.葉利尼克(Elfriede Jelinek, 1946-)等人,皆是以獨行俠的姿態闖蕩江湖,各自雄據一方;他們的新作品,總是在粉絲們的千呼萬喚之下推出;當時人們多少還能夠確認:某齣劇場的首演是在哪裡、以及由誰所完成。然而,今日劇作家們已逐漸跳脫過往單打獨鬥的形態,轉而變成相互激盪的集體創作。
在過去二十年當中,整個創作環境一步步地產生了變化。在今日,諸如希梅芬尼、洛兒以及胡伯納等馳名國際的劇作家,構成了一個嶄新的世代;許多年輕劇作家則以他們為首聚集起來。一般來說,這些年輕劇作家會因為才華的高低,先後被各劇院所網羅,成為劇院的固定班底;不過劇院與這些年輕劇作家簽約,將創作劇本的工作外包給他們,這類個案也所在多有。根據一項統計資料顯示,目前每個演出年度約有一百五十齣新劇上演;而究竟哪位導演、在哪個劇院、有什麼樣的新戲上演,則成了引頸期盼的戲迷們每一季都得不斷更新的謎題。
此外,就劇本內容來說,創作劇本的觀念也變得更為開闊。例如,在詮釋人物個性或是表現一些具有戲劇張力的行為時,不再拘泥於透過對話;而這樣的觀念,目前似乎已經成為戲劇文學的主流。又例如在劇場當中所出現的人物,也可以透過敘事者的面貌登場。此外,某些作家還會運用一些文獻的素材,或是把自己看作是一部「取樣器」(Sampler),就像 DJ在玩流行音樂時混合不同的聲音那樣,這些劇作家們也試著把各種不同的素材共冶一爐;例如知名的創作組合里米尼備忘錄(Rimini Protokoll),便透過非專業的演員打造了全新的文獻劇場(Dokumentartheater)。
另一方面,與創作觀念的開闊呈現並行發展的另一項趨勢,則是劇院擴大了創作人才的需求。在劇場創作方面,今日之所以能夠有如此枝繁葉茂的榮景,必須得回溯到上個世紀九年代初期那段關鍵時刻。在當時,德國的劇場師法英國,開始大力扶植戲劇專業的新生代,並且擴大對於戲劇創作人才的需求;例如艾納.許列夫(Einar Schleef, 1944-2001),他的全盛時期正好落在這段期間,本書也將介紹由他所創作的《戲子》(Die Schauspieler)。
大致說來,許列夫還是屬於單打獨鬥的那個世代。也因此,他在劇壇猶如一塊獨自聳立的磐石。許列夫本身是位畫家,在擔任劇場導演時,他發展出自己特有的一套歌隊美學;運用這套獨特的美學,許列夫陸續將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的《浮士德》(Faust)、布萊希特( Bertolt Brecht)的《潘第拉先生與他的男僕馬迪》(Herr Puntila und sein Knecht Matti)以及葉利尼克的《體育劇》(Ein Sportstück)等經典作品,以完全屬於他個人的風格搬上舞臺;不過,對於自己所創作的劇本,許列夫卻寧可將導演的棒子交給別人;儘管如此,《戲子》的首演還是由他本人親自執導。
一九八六年,許列夫便已完成了《戲子》的劇本;可是一直等到兩年以後,他才有機會在法蘭克福劇院(Schauspiel Frankfurt)將這齣戲搬上舞臺。當時正逢法蘭克福歌劇院(Oper Frankfurt,法蘭克福劇院與法蘭克福歌劇院共用一個場地)意外失火,致使一干音樂劇的藝人們頓時不知何去何從;耐人尋味的是,這場意外所造成的窘境,正好與許列夫所創作的劇本不謀而合。在許列夫的《戲子》這齣戲裡,劇中所描寫的演員們,宛如一群流離失所的孤兒,他們進駐到收容所裡,藉此從中觀察住在收容所裡的居民如何過活;這班演員之所以會進駐收容所,其實是因為他們要演出俄國作家馬克西姆.高爾基(Maxim Gorky)的作品《底層》(На дне: The Lower Depths);為了能夠更好地揣摩窮人們的心境,劇中演員實地到現場去感受貧苦的氛圍、體驗現實的殘酷。有趣的是,在劇中,戲裡所描寫的演員們,總是不斷地在訴說著自己生活的種種;對比之下,原本就住在收容所裡的居民,反倒好像變成了前來見習的演員。透過他的創作,許列夫將劇場的製作條件變成了一個探討的對象;而此舉也影響到後來的許多作家。此外,人們也可以將《戲子》這齣戲解讀成對自然主義劇場(不管這種劇場是以什麼作為基礎)的排斥。無論如何,戲裡所描寫的演員們最終不禁懷疑:在我們的工作中,我們究竟是誰呢?而住在收容所裡的那些居民們,難道不是更好的演員嗎?
許多作家不再認為,演員應該是一種用來傳遞個人的幸與不幸的媒體;許列夫正是最早採取這種看法的作家之一。在他的劇作當中,幻覺的機制不再佔有一席之地;一般來說,透過這種幻覺機制,可以將置身於集體中的個人所發生的各種故事傳遞給普羅大眾,藉由這些故事,所有坐在觀眾席的個人,得以看清楚他們自己。不過,無論如何,許列夫相信在劇場當中,是可能發生傳統上所謂「淨化」的瞬間。
對於「以自我為基礎的主體性」這類幻想,許列夫已不再看重;相反地,他所看重的是古代那種絕對力量;就他看來,這種古代的力量存在於西方戲劇史上最早的工具裡,也就是歌隊。「在傳統的劇場裡,演員必須替『個人』實現他們的夢想;可是時至今日,哪裡還有什麼『個人』可言呢?『個人』是一種過時的概念,我們現正身處於一個『大眾的時代』。『個人』曾經在浪漫主義裡存在過,曾經在卡斯巴.大衛.腓特烈(Caspar David Friedrich)身上體現過;可是,在我的家裡,並沒有什麼『個人』,有的只是我,有的只是電視機前的觀眾而已。」
上述的想法,是許列夫於一九九八年所透露的;三年之後,他不幸以五十七歲英年早逝。在那段期間裡,德語區的許多劇場製作人,相繼透過舞臺宣告「個人」這個概念的終結;另一方面,他們則高舉「後戲劇劇場」(Postdramatisches Theater)的大旗,在舞臺上建立起一種新的藝術形式;這種新的藝術形式,不再講述故事,也不再描繪人。瑞內.波列許(René Pollesch, 1962)是「後戲劇」世代的劇作家之一,也是開創這種新風格的先驅。起初,波列許「只」從事導演的工作;不過,自一九九二年起,他開始同時身兼作家而受到矚目。
如果將波列許所有作品一一臚列,他所撰寫的劇本已經超過七十部;不過,倘若我們仔細觀察一下這些作品的內容,我們很快便會意識到,實際上我們或許不該將波列許的創作稱為「劇本」。原因在於:波列許所撰寫的「劇本」,拒絕了戲劇化的行為、拒絕了利用鮮明的性格去識別劇中人物、更拒絕了刻意營造各種淨化的效果。雖然演出波列許作品的演員們,並未將他的創作內容明確地以歌隊的方式呈現出來;可是,這些演員在演出時,他們會以飛快的速度相互接力,這在觀眾看來,就好像舞臺上有一個川流不息的歌隊;因此,人們還是可以將波列許看作是許列夫的後繼者。然而,與許列夫相反的是,波列許親自執導了他自己所創作的所有劇本;在他看來,他那如瀑布般傾瀉而下的臺詞,別的導演恐怕很難掌握其精髓。
波列許如今已成為劇場界的天王級人物,他同時身兼編劇與導演,在德國各地所有大型劇院裡,都可以欣賞到他的作品。耐人尋味的是,他那乍看之下帶有濃厚理論氣息的劇本,居然能夠深受演員以及觀眾們的衷心喜愛;這真可說是一項奇蹟。不過,若你曾經親臨劇場,實際體會到波列許的「論述劇場」(Diskurstheater)其實也是一種感官的體驗,那麼你或許也會認同這項奇蹟。此外,與波列許共事的演員們,也會因此產生一些改變;儘管他們會變得再也不想當演員,並且開始深為在他們的職業中所發生的「異化」所苦,甚至還會借助哲學或社會學的一些文本,去質疑「我」以及整個世界;可是歸根結柢,這些演員之所以會如此忘情地投入,其實是因為他們相信,從這些過程中,最終他們將會達到憾動人心的「演員劇場」(Schauspielertheater;相對於由導演所主導的「導演劇場」Regietheater)。

上述情況同樣發生在《愛比資本更冷》(Liebe ist kälter als das Kapital)這齣戲。這齣戲是波列許的又一力作,二○○七年於斯圖加特國家劇院( Staatstheater Stuttgart)舉行公演。藉由五位演員以及兩條主線,波列許串起了《愛比資本更冷》這個故事。故事的其中一個主軸,牽涉到由「赤軍旅」(Rote Armee Fraktion)神話以及德國近期歷史發展所引發的一連串討論;在那段歷史當中,左派恐怖行動的蔓延,使得整個國家為之震動。至於故事的另一個主軸,則是關於《首演之夜》(Opening Night)這部電影;這部電影是美國獨立製片宗師約翰.卡薩維提(John Cassavetes)的名作之一。事實上,波列許巧妙地將兩條主軸連繫到一個共同點上,那就是不管從事電影事業,還是從事恐怖行動,每個人都只扮演一個角色,可是每個人卻又同時在反對自己所扮演的角色;然而,到頭來這樣的反對只不過是徒勞一場。
這涉及到定位與自我表演,就好比一個恐怖份子要如何把自己扮演成一個歌星。這也涉及到了珍娜.羅蘭(Gena Rowlands),她在《首演之夜》當中飾演一位人老珠黃的電影明星,而這位女明星則得扮演一個為了年齡問題而憂心忡忡的女人。就這樣,波列許抵達了布萊希特運用他的「敘述劇場」(Episches Theater)曾經到過的地方;這是一種觀點或主張,它要求演員們不應該把角色詮釋成會讓人們誤以為,站在舞臺上的是滿懷感情與痛苦、真真實實的人。
自從有了波列許,在德國舞臺劇的陣容中,終於有了徹底的反對者及反柏拉圖主義者;他拒絕傳統的「模仿」(Mimesis)觀念,並且在反對「共鳴式戲劇」(Einfühlungstheater)的前提下,開創了新的流派。然而,相反地,仍有許多作家與波列許的看法大相逕庭;對他們而言,劇場始終是一個可以作夢的地方,關於「個人」的夢及其可表演性,人們還是可以在劇場裡大夢特夢。若以在本文當中所提到的三位劇作家洛兒、胡伯納及希梅芬尼為例,他們個人特有的寫作風格正意味著一件事,那就是他們分別採取自己的觀點去看這個世界,去觀察「人」這種奇特的存在。
就洛兒看來,「個人」是處在社會的最邊緣;儘管如此,這位女作家卻試圖將「個人」拉回中心點。那些命運多舛、卻能維護尊嚴的人,總是格外引起洛兒的關注。不過另一方面,她也一再構思出一些瘋狂的人物;而最受她青睞的瘋狂,莫過於遭逢厄運打擊之後因而陷入某種荒謬的狂喜。在《無辜》(Unschuld)這齣戲裡,觀眾們可以見到一個叫唐太太( Frau Zucker)的角色;她很願意到加油站當個加油工,可是她所持的理由,卻是因為那裡是個可以隨時引爆火災的好地方。同樣瘋狂的事,也可能發生在學術界的中產階級身上,例如在《無辜》這齣戲裡的艾拉(Ella)這個角色。
在一段孤寂的獨白裡,將艾拉這位日益衰老的女哲學家表現得悵然若失,她宛如一位讀了三十三個學期還不畢業的女大生;儘管如此,艾拉卻也給她的丈夫從後腦杓來了重重的一擊,藉此使他的丈夫能夠幡然醒悟,要他明白他也該好好地聽聽他太太想說些什麼。正是這些人物所表現出的驚人異變,使得洛兒穩居當前最具表現能力的德語女劇作家。洛兒總是讓她的劇本充滿了緊迫性,並且在劇中精闢地剖析當前的德國社會;這一點,在近來其他作家的劇本當中,可說是相對罕見。更幸運的是,洛兒身邊有一位好導演,那就是安德烈亞斯.克里根伯格(Andreas Kriegenburg, 1963-);他們不僅合作無間地將洛兒的創作一一搬上舞臺,洛兒能有今日的地位,部分也要歸功於克里根伯格的相輔相成。截至目前為止,洛兒已經創作了近二十部劇本。近來的劇場,劇中的對話段落與敘事段落總是過於頻繁地進行交替,就這方面來說,洛兒算是處理得最不慍不火的女作家之一。
如果說,洛兒要找尋的是與人類生存有關的最初與最終的事物;那麼,胡伯納給人的印象就剛好相反,他似乎十分看輕生命的存在。在《公司感謝你》(Die Firma dankt)這齣戲裡,胡伯納創造了克魯勝斯騰先生(Herr Krusenstern)這個角色,並安排他前往他所服務的公司所屬招待所;表面上,這位中級主管的代表好像是要去那裡渡假,可是不久之後,克魯勝斯騰先生逐漸意識到,他的公司其實是要將他給掃地出門。
在寫作《公司感謝你》這齣戲時,胡伯納發揮了卓越的幽默感;那些用來嘲諷新經濟(New Economy)的笑點,就如同「老鼠踏輪」一般,一輪接一輪地一發不可收拾。透過這樣的經濟喜劇,胡伯納同時也點出了德國繁榮導向經濟(Wohlstands-Ökonomie)的荒謬;在這套經濟體系裡,即使正面臨著有能力的勞動力逐漸短缺的困境,卻仍然必須將受過良好訓練的專業人才不斷地遣散;歸根結柢完全是因為全球化運作過了頭,以致於造成這種無奈的窘境。
截至目前為止,胡伯納已經創作了超過三十部劇本;他是目前少數幾位運用喜劇形式去處理當前社會問題的劇作家之一。在學經歷方面,胡伯納與希梅芬尼兩人有著類似的成長過程;胡伯納曾經在學校裡接受過演員的專業訓練,畢業之後他便開始從事導演工作,與希梅芬尼一樣,也是從一九九六年起,胡伯納選擇成為一位自由作家。然而,這兩人的共同點似乎也僅止於此。
在寫作方面,胡伯納與希梅芬尼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典型。胡伯納的風格較接近於所謂的「林蔭道戲劇」(Théâtre de boulevard);這類戲劇源自於巴黎的一些林蔭大道劇院,屬於通俗劇,主要是提供給一般市民閒暇之餘充作娛樂之用。至於希梅芬尼,人們則將他視為「魔幻寫實」的代表之一;不過,實際上這種風格主要還是盛行於西班牙或是南美等地。在希梅芬尼十多年前所發表的名作《阿拉伯之夜》(Die arabische Nacht)當中,便可以見識到他的「魔幻寫實」風格;早在這齣戲裡,希梅芬尼就已嘗試在夢幻之中測度現實;他在安排劇中全體人物時,就像他隨便在某條街上任意找了一間房子,接著他便開始講述,在這間房子裡的那些清醒的作夢者,究竟在體驗著怎樣的一切。
在希梅芬尼的劇本裡,他經常會召喚許多夢境;可是,根本上希梅芬尼所要描寫的,始終還是當下真實的人類、典型以及種種錯綜複雜的社會關係。當中希梅芬尼最為關注的,便是受到過度刺激的中歐人所偏好的某些心態,主要是針對浪漫愛情的憧憬,只不過這樣的憧憬似乎早已幻滅,因為所有浪漫的發夢者,還是寧可過著濫交的生活。
在《金龍》這齣戲裡,希梅芬尼又跨出了一步;他在劇中安排了一個雜貨商的角色,這位雜貨商佔有一名年輕的亞洲女性,把她當作他的性奴隸;透過這樣的安排,希梅芬尼進入了一個既猥褻、又令人心痛的領域,那就是物化的「愛情」。然而與此同時,在一家亞洲快餐店,也發生了一段瘋狂的故事;這段故事是從一顆蛀牙而起,不幸長著這顆爛牙的人物,正是餐廳裡的一位年輕廚師,藉由駭人的拔牙過程,逐步牽引出這位在異地打拼的亞洲人的身世背景。
藉著這位年輕廚師的牙齒,人們穿越了大半個地球,來到了某個文化區,本書所引介的五個劇本,也即將來到這同一個文化區。究竟這些作品會如何通向地球的另一端?而臺灣的觀眾又會如何看待這些作品呢?值得我們屏息以待。

關於約爾根.貝爾格(Jürgen Berger):
1954年生於海德堡,德國文學與政治學者,《南德日報》、《柏林日報》與《當代戲劇》(Theater Heute)戲劇文學評論專欄特約作者。 20032007年為慕海姆劇作家獎遴選委員; 2007年起擔任艾絲.拉斯克舒勒〈 Else Lasker-Schüler〉劇本創作獎評審。 
 ※本文取自《個人之夢--當代德國劇作選》導讀,由書林出版提供。

發表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