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國立臺灣藝術大學第40屆實驗劇展《大紅燈籠高高掛》

作者:echocd個人網站:臺下人語 http://blog.yam.com/echocdyam

劇名:《大紅燈籠高高掛》

團體:國立臺灣藝術大學第40屆實驗劇展
時間:2013/2/1 14:30
地點:臺藝大戲劇系實驗劇場
演員:大太太-張景嵐 二太太-廖語辰 三太太-錢力慈 頌蓮-許家榛
   陳老爺-陳囿任 陳飛浦-吳杭之 高醫生-伊吉‧巴乙茲
   管家-趙啟陽 宋媽-郭文頤 曹二嬸-吳恩瑞 雁兒-陳品卉
製作:改編-? 導演-莊濬瑋 音樂設計-林洸毅 舞臺技術-林璟安
   燈光設計-許俞苓 服裝設計-劉貞

「規矩」在前,如何破、立?
孟子有言:「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 ,規和矩原是繪製圓形和方形時的校正工具,後引伸為各項典章制度或俗成準則,使人得以依據行事。規矩善用得當,人的舉止有所繩繫,事情與社會便井井有條;若墨守成規,不循人性、時代等加以變通實用性,反成無理禁錮,形同虛文。
小說〈妻妾成群〉寫大宅院裡頭的人和情欲,並不那麼著墨「宅門規矩」;改編成電影時,情節大致相同,新意在於張藝謀使「家規」這事立體化,在《大紅燈籠高高掛》裡,導演運用幾種方式如建築,高聳廣闊偌大的宅院,襯居身其中的人之渺小,屋子幾重幾進,構築庭院的深重,從空間縱向的高和橫向的廣,塑造壓迫感覺;對特定人物老爺選擇遠景拍攝,鏡頭始終不照其面孔,看不清眼耳口鼻、整張臉失了輪廓,形狀也就不存在,所以可看成無形,於是老爺代表的一家之主身份,因取鏡方式而散發著無形權力意義;再來是戲劇動作,反覆地點燈-滅燈(還有封燈)與捶腳等,藉由燈籠光線的明暗變化,表示「老爺是給人光明者」、「守規矩者即見著光」。這一系列視覺設計在戲外來說是,張氏偏愛「中國儀式」的鮮明風格使然,戲裡則有助催化「規矩」的無邊無際。
劇場版劇情以電影為本,而增加人物間的衝突(卓雲、梅珊)與情感(頌蓮、飛浦)對手戲;大宅裡的女人第一要事就是生育,本劇保留原著小說中二、三房的孩子在學校打架鬧起糾紛,表現二女在子嗣問題上始終爭鬥不休,不只是梅珊單方敘述她們搶先生產的往事而已。頌蓮和飛浦在小說或電影中只以簫聲相吸引,過於單薄,本劇讓他倆吟誦《詩經‧秦風‧蒹葭》 與宋代張玉娘《蘭雪集‧山之高》 ,顯示兩人是讀過書的「學生」、知識層面相近,也透過詩詞語義暗示其若有似無的情感與未終結局。這幾處支線使得卓雲、飛浦等人舞臺形象豐滿。
老爺是規矩的具體化身,如何處理這個角色與戲劇重心相關。劇場版此角由一個男性演員出任,清楚分明的人身和面貌,實實在在地讓我們看見了這個人──因為「有形」,自然沒有電影版的模糊不清,也沒了空氣中彌漫著無形森嚴──結果減弱了規矩立威與喘不過氣氛圍。本劇老爺為著舞臺劇演出方式,需要誇大視聽效果,故情緒轉折和重點字句都加重反應、力氣,例如當頌蓮目睹三姨太被處死後狂亂尖叫,老爺說前者「你瘋了,已經瘋了」的臺詞,聽來力道十足,電影版說起此話來則輕描淡寫,彷彿殺人或瘋狂狀態在老宅院是平常生活,反令人不寒而慄。演員口條也值得注意,相較其他演出者,老爺刻意說得一口「好國語」,不過部分咬字仍有黏糊狀況、像是口水太多或含物所致。其他人說話或努力契近正音國語、隨意如常或臺灣國語,老爺字正腔圓的語音,表演上顯得特殊外,倒有一家子以他為道理、亦他說的話才是「標準」之作用在。附帶討論,導演是否該要求整體演員的口條趨於一致?咬字發音和語速這事,固難短期匆促成之,但此戲時代環境配上語音清朗之中文的確較為合適,演員說話各出歧音,容易影響聽覺音場的完整,時代「味兒」不夠濃郁且消失。

舞臺美術翻出劇本新意
前文論及《大》電影之於「規矩」,利用實景建築的攝影優勢,拍出了大院居高臨下、人坐困其中,如同被規矩束縛的意義。劇場演出不可能如是搭建布景,因而欲求表現同樣視覺意涵,不免具有難度。本劇的舞臺設計,仍採中國古代宅院建築風格,也仿電影中掛起許多紅燈籠,搭設了三種空間:一張裝有帘幔的床鋪、示意頌蓮房間,圓桌配若干圓椅、時作頌蓮屋內客廳或眾人飯廳,一組一桌二椅、當其他人房間或全戶主廳。而圓桌椅和一桌二椅分別所在的亭臺,彼此相對,之間留有小塊空地。
兩座亭臺造型,上方是三角頂屋簷、下有四根柱子、柱子周邊圍著花紋欄杆,整個像是戲臺子兩兩對臺,站立其中如同上了戲臺在「作戲」,由此發展出以下想像:大宅院人人都戲子上身,在裡頭演著戲,戲是假的、非真,一屋子沒個真;既然演戲,便要給人觀賞,每個人物成了被注視的演員,同時自己也在觀察別人,交織一張惺惺作態之人情網絡。並且亭臺左右邊,留有供演員出入後臺以布幔相遮的門,整場不斷地掀簾、進出,便像戲曲舞臺的「出將、入相」上下場門,亭臺造型遂更接近前言的戲臺想像。於是,劇場版舞臺設計產生不同電影版強調規矩的視覺意義,即作戲般的人際互動。
本劇換場時,因為人員不熟練和暗燈摸黑進行,道具出現幾個狀況,耽擱了些許時間。若從「作戲」概念延伸,換場也當做「戲」的一部分,家丁僕人可在亮堂的燈籠照射下,自在的在院裡「例行打雜」(指搬移道具、撤換場景),抽離來看又像戲曲的檢場人員自由出入舞臺。再說,劇組為了營造中國情境,場外的工作人員無不身著唐裝、手提燈籠,服務引導觀眾,加上觀眾拿在手的節目本盒,內有節目單、戲票、海報和黑白陳府合照,(貴賓)票券為右開折頁式、內容文字直書,像點戲單似的。場外既是這般「引人入戲」,戲裡換場方式何妨打燈為之,氣氛更能持續。
上述舞臺方向與鏡框式劇場不一樣,前個是打橫的,觀眾席兩邊夾峙舞臺、與之平行,不再與場上演員、道具正面對視,看的都是側面。這較過去看戲方向來說,乍然有些不適應,猜測座位如此安排,一方面受限實驗劇場場地,另方面出於舞臺區置中的構想。
當演員開始依序上場,左右穿梭、來回走位時,整個表演區彷彿模特兒走秀的「伸展臺」般,但不只於單一點到點的行進動線,而是兩座亭臺側邊共四門都有流動,形成從四周往中間發展匯聚成焦的核心舞臺,觀賞因此生成多方「移動視角」;視線移動外,臺上所搭的三種空間還可清楚被「透視」,一字排開未有遮擋,就像玩賓果遊戲,在場上任何一點都能對眼成線,一目瞭然豪門大宅的真實內在。
所謂經典作品,具備超越不同時空、一再解讀出嶄新意義的可能性。《大紅燈籠高高掛》故事,已有影視作品的精湛演繹在前,如何詮釋劇場版的新意,為個人觀戲時所好奇的。電影版掌握大宅院「規矩」這個重點,調度建築、攝影、戲劇動作等各個方面給予強化,視覺美術印象極為深刻。本劇在此重點的加強效果雖然不及,卻從舞臺設計近似戲臺子造型,使劇本生出人際關係「作戲」概念;其次翻轉舞臺方向,改變觀眾正面看戲習慣為側面,於是呈現十分流動性的觀演效果,恰好呼應舞臺設計帶出的文本創意,是以劇場版也點燃了有自己特色的「大紅燈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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