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國光劇團〈小放牛〉、〈盜銀壺〉、〈活捉〉、〈打漁殺家〉

作者:echocd 

劇名:〈小放牛〉、〈盜銀壺〉、〈活捉〉、〈打漁殺家〉
團體:國光劇團
時間:2013/1/5 14:30
地點:中山堂

國光劇團102年封箱公演,選擇丑角為主的戲碼,湊成「小丑報到」題目,看頭一在小花臉,二是小戲。丑角行當常被視作幫襯紅花的綠葉,插科打諢嘻笑一番便了,尤其現在劇團新編戲往往主打老生或青衣,要見團裡丑角大展身手只能在平時周末木柵地區國光劇場傳統戲專場裡尋,眼下連三天當主角露臉,實屬難得。再來,本次排出〈鋸大缸〉、〈小放牛〉……等幾齣戲,小戲劇情通常表現民間生活,篇幅短份量少,具有玩笑戲謔的風格,看來輕鬆有趣。雖說小品形式,卻應了「簡單難好」一句話,很能作為考驗行當基本功紮實與否,和演技熟練流暢的敲門磚,因此值得觀賞。

〈小放牛〉
牧童-謝冠生 村姑-蔣孟純
〈小放牛〉說一個牧童和村姑路途相遇、小曲應和,不知確切發生的人事地,彷彿起自天地洪荒,沒來由的偶然成戲。這樣恰巧在鄉間遇見的人,能說上什麼話?問問路怎麼走,目的最是實際;可問完了,人還留在原地不離開,戲便打從這兒生出來,接下來是一連串拿古人古事作題的機智猜謎與鬥嘴,過程配以崑劇【吹腔】,主要樂器笛子一吹再奏,總是那幾段曲子翻來覆去,藉板式快慢和所唱內容作變化,內容有白描景色的像村姑出場時所唱,敘事說唱如村姑請牧童「與我打個鑼」,一問一答比方牧童出對聯,或作過場音樂等,此曲旋律簡明,頭尾反覆下來,好似可吹到地老天荒依然不停歇。
這樂曲採兩人對口演唱,幾乎有三分之二唱詞都是一來一往兜合,詞意兩兩成組。唱詞以外,其他方面如戲服顏色、身段也有配對情形。
村姑在戲裡穿戴紅球藍帽穗的漁婆罩(也稱「御姬罩」、「虞姬罩」、「紗罩」),紅打衣裙褲,白腰巾子,白底滾紅花邊的上腰包,藍雲肩,胸前粉紅彩球,腳踩彩鞋;牧童則著藍草帽圈,短藍布褂子,外罩綠蓑衣;兩人手各持驢鞭和牛鞭,上頭結五花色彩的纓子,不同於馬鞭的單色系。紅女青男,身上主色為大自然植物最常見不過的,互相襯得非常鮮豔,舞臺一下子跟著活潑起來。
這齣戲的歌舞份量很重,身段特色偏向舞蹈化與對應,後一個指因著唱詞意思,同樣動作有時是兩個演員一起做成套,有時你前我後依次比劃,不管哪種,都講究雙方默契培養出一致的美感,此話特別用牧童講「我會幫腔要幫腔,不會幫腔也要幫腔,我一定是要幫腔」以至「正月裡呀迎春花兒開」來舉例,注意其中不唱曲、過場之雙人舞弄牛鞭和驢鞭,轉圈、走圓場、蹲站等身段,靠高低位差設計,活現幾分「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 意思,而彼此契合度當如《神鵰俠侶》小龍女和楊過練「玉女心經」劍法,男女招式互有異同,但求情意交融磁場相合,如此才叫好看。
牧童屬丑角裡的文丑,因其穿短藍布褂子,藍布褂子又名茶衣,多是平民百姓如樵夫、漁翁、酒保在穿的常服,所以這類丑角別稱「茶衣丑」。表演上重視唸,可是〈小放牛〉例外,自始自終唱作不休。謝冠生當個牧童,說話能行,兼外型討喜、戲味也足夠,惜在對聯唱段「天上婆羅是什麼人栽」中好幾句沒衝出該有音高,雖然其他人如名丑張春華晚年演出也如是唱低,但老先生時年約六七十歲還應唱作繁重的活兒,精神可嘉,音高也就不便苛求。回頭來說,年輕演員嗓子是能練的。
外表俏麗、身形苗條的蔣孟純演村姑,與謝冠生搭檔登對,原為極適合人選。但她唸白的明亮與清脆程度不足,當天聲音疑似感冒或不在家,幾乎全程用真嗓行之,說是唱戲更像唱戲曲卡拉OK,氣息撐不長、常斷在奇怪的點換氣,整個唱腔都不對盤。再有狀況是演至中場時,其腰巾子繩結鬆了,垂條於地,糾纏上腳,令人冒汗擔心絆倒,幸虧她奪個空檔迅速結好腰巾,大夥兒真是放下一塊石頭。總歸這花旦入門戲,孟純尚有很大琢磨空間。

〈盜銀壺〉
邱小義-許孝存 張定-尹倈有 張妻-陳元鴻 張女-陳長燕 楊存中-鄒慈愛 楊元玉-張家麟 家丁-高禎男
〈盜銀壺〉為《佛手橘》其中一折,敘述北宋平民邱小義因父母雙亡,自幼流落江湖,習得一身飛檐走壁武藝,專門盜取北國名馬和他物為生。一日他在楊存中元帥府偷去銀壺,間接造成算命先生張定遭楊府誤會、被迫賣女賠償;最後真相大白,楊氏慧眼「試」英才(指試邱本領),資助小義開店作買賣,待機報效朝廷。銀壺盜完還有後話,宋朝太后患病需北國出產的佛手橘作藥引,宋廷前番交涉,北國不予,還羈押來使。楊元帥遂薦邱氏盜回佛手橘,完成皇室任務。此乃《佛》全劇大意。
偷竊原是不端行為,這戲倒呈現了「偷的正當性」,邱小義在《佛手橘》的兩次盜物,推動整個情節的發展,前發惻隱救人,後為國立功,結果都不是為己,挺能獲得觀眾的理智認同,加上此人每每自報家門,皆不避諱自己是個賊,行事作風相當光明磊落,又使觀者在情感上很是欣賞。
作為一名盜賊,「職業」技巧需講求乾淨俐落,好不叫人察覺,因此這類角色的武功,不興火爆熱烈風格,要像老鼠動作特點──無聲無息的輕巧、快忽。許孝存飾演邱小義,出場戲服黑素侉衣侉褲(亦稱快衣快褲)、上加藍布褂子,和其他版本只穿侉衣侉褲一戲到底不同,大約為與末場偷壺時衣服──扮黑衣人,低調隱蔽──區隔之故。走邊身段似乎少做幾個旋子、側翻,這些動作意在表現邱所說的武功了得,往好的方面想,少做是不炫技,保留實力在後頭,然個人以為可再考量。唸白是檢驗丑角的標準,武丑因是習武之人,其嘴上功夫除基本的脆響外,還需緊、快,上海京劇院和福建京劇院版本即如是,許孝存相較起來略顯慢些,但不至於拖泥帶水。他在太保廟和第二次盜壺場次,著急中生出同情,偷壺不忘耍弄家丁,兩處戲感作得好,且翻桌上下身手矯健迅捷。附提高禎男演大塊頭家丁,頭頂沖天炮髮束,鬥雞眼正經看壺,直傻卻認真模樣,帶來不少歡笑。

〈活捉〉
閻惜姣-黃宇琳 張文遠-陳清河
黃宇琳、陳清河的〈活捉〉近年經常演出,國光劇團2009年5月「鬼瘋」公演中安排過,然因故未見。栢優座在2011年5月「我愛黃宇琳」系列專場,第一天折子裡即有此戲。那次受限大稻埕戲苑扁平狹窄、縱深不夠的舞臺,部分身段需要一定空間來跑圓場或助跑,都無法做出原有樣貌,殊為可惜。今年1月國光再度邀演於中山堂,場地條件較大稻埕為佳,演員動作果然揮灑自如,看倌們大呼過癮。
個人關於此戲大稻埕版的評論,兩年前已寫畢,今不復費詞。不過這次演出前,搜尋其他版本作對照時,生出疑問:張文遠是否承認辜負閻惜姣?上海京劇院劉佳、嚴慶谷的版本是,文遠老實自承對閻氏的「甜言蜜語,都是戲言,是我唬唬你的」,後者聽之才頓悟而憤恨勾魂。轉過來看黃宇琳版,張應閻女敲門前的四猜奴家身份,雖是「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花心事實,可他畢竟不曾親口認帳。自文遠看惜姣變換容顏後,便未再置一詞,接著是一連串「反索命」撲騰摔跌身段;說對方負心者是惜姣自己,出場和見著面的唱詞「有誰知文遠他,他喜新厭舊,是人面獸心。背舊情戀新歡,把良心喪盡」、「你不該忘卻舊時景,負我殷殷一片情」,話都教女方道盡了。簡言之,這版本傾向女方立場,男的無由自辯,可憐處於挨打境地。
然而上述疑問總歸是「雞蛋裡挑骨頭」罷了,這折子的烈女癡心和演員功底,經得起一看再看。

〈打漁殺家〉
蕭恩-魏海敏 蕭桂英-溫宇航 李俊-劉海苑 倪榮-羅慎貞 丁自燮-孫麗虹 師爺-陳美蘭 家丁-朱勝麗 教師爺-唐文華 小嘍囉-劉珈后、陳長燕、戴心怡、張珈羚
反串噱頭?
國光本回〈打漁殺家〉以「全體大反串」為宣傳重點,「反串」一事,需考量該戲是否合宜為之,與演員表演能力可否勝任等問題。就這折子劇情而言,梁山英雄蕭恩攜女桂英隱居太湖打漁維生,遭土豪士紳丁自燮勒索漁稅,地方官非但不主持公道,反為虎作倀,激使良民武力反抗。故事演繹官府無能、百姓受辱的情形,其實悲憤沉重。或因主事者有見整齣戲如此正經八百,權藉「反串」來別出新意。試問:除去教師爺等一干丑角,其他人事能玩出什麼花樣?再者,縱有丑角教師爺調劑場面,笑聲充其量點綴爾爾,終究「孤臣無力可回天」。2010年12月31日,國光推出《鎖麟囊‧春秋亭》反串,賣點當下有二:唐文華扮相與程派著名唱段。這種戲作反串,才會備受期待。
〈打〉劇本內容難以舉重若輕、不易討彩,遂只剩下表演部分可供挖掘,而演員跨越行當的功力,多屬「修行在個人」,一旦臺上見將會是「八仙過海,各憑本事」,以下分說之。
噱頭一:
魏海敏飾蕭恩,其唱腔較2004年7月「司法萬歲‧雨過天晴」劇碼之一《法門寺》串演趙廉時,雌音現象今大大減弱。話說她唱老生在《孟小冬》唱得夠多了,故已非新鮮事。
噱頭二:
溫宇航演蕭桂英,臉型秀氣嬌怯,薄薄嘴唇透著謹小慎微,這點像「小大鵬」第二期花旦鈕方雨在《蝴蝶杯》裡胡鳳蓮模樣,整體扮相很「俊」;其體型偌大不成問題,在臺上的舉手投足讓觀者看見是「女性」即可;小生嗓來唱旦角,音高為首要難關,他所幸順利通過。
噱頭三:
本戲開心果是唐文華擔綱的丑角。他戴髯口演老生,正氣凜然,卸下髯口的俊扮,則有對流裡流氣的眉眼,來演不學無術者,並無格格不入。教師爺一角在劇中除原來戲份外,另可在蕭恩「領教」其功夫時即興發揮,唐的笑料來自模仿現代事物如打籃球、唱首【神祕女郎】歌兒,只是加工太過以致拖延時間,沒有掌握丑角引人發笑的技巧原則──笑點精準、見好就收。
噱頭四:
劉海苑曾在前述〈春秋亭〉反串薛良,當時僅僅穿著薄底鞋,走路像老婆婆碎步,沒走好老生步伐;今朝穿厚底,照舊走得磕磕絆絆,減損了李俊英氣。羅慎貞反串倪榮,實為難往常演老旦的她,其狀況像是老太太充好漢,硬捋鬍鬚,揮展大扇,只能左右掣肘,難做出江湖豪傑灑落不覊樣。
噱頭五:
同樣是2010年公演,朱勝麗於〈送親演禮〉演老儐相,唸白慢悠慢悠地,適合人物狀態,但「女聲」分明,所以其丑角口條並不耐聽。這回演丁郎,小人表面上狐假虎威、實際孬種無膽,勝麗一樣用尖聲尖氣的唸白,聽著仍嫌彆扭,這只對了惡人無膽那部分味兒,裝兇作惡所需的粗聲口吻,則聞所未聞。
陳美蘭反串生行,其嗓轉換生角雌音太重,顯得尖銳,兼之臉龐和個頭嬌小,撐唱不起生行的英氣勃發,要演只得選老生(如〈春秋亭〉中趙祿寒)或丑行中的文類別。本劇師爺是反派丁自燮府裡人,美蘭演得文質彬彬,奸詐表情不上臉,不像詭計多端者。
劉珈后、陳長燕、戴心怡、張珈羚等花旦反串教師爺下手,美則美矣,笑點綿軟無力,不能十分露醜賣乖,也是徒然。
噱頭六:
孫麗虹平日小生斯文慣了,反串花臉丁自燮,嗓音刻意壓低成粗實寬厚,動作大開大闔,一點也不綁手綁腳,竟是豪放自如。
國光劇團歲末演出用「小丑報到」為名,讓平常多是擔任配角的丑角演員當家亮相,也檢選好些久未演的小戲登場,雙重美意頗為得當。待討論的是,部分劇目採反串處理,而得到的戲劇效果未必是好,劇團既有心應允丑角們舞臺,何妨大方放手任他們盡情演出(尤要推青年演員上前線),一可督促其劇藝持續進步,將戲留在原本行當身上,二則平衡團裡常演生旦戲的現象,累積丑行能演的劇目數量,此舉比一時喧鬧娛樂,更為長久發展之計。

文章來源:http://blog.yam.com/echocdyam/article/605526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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