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壞越狂,我們的酒神之舞:步兵舞集壞到底

文字: 鄒欣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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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過這種經驗嗎?聽人說話或自己說話,話語原本是為了表達內心的思考感受,卻在滔滔不絕、傾巢而出的過程中,漸漸反客為主,那些被脫口而出的語言,彷彿長出自己的意志,反過來操縱說者和聽者的情緒;我們被話語煽動,變得更加憤怒,更加狂喜,更加暴力……

如果你對這類經驗感到陌生,去參加一場政治集會吧,政治人物的演講現場是典型範本。或者走進劇場,看編舞家莉絲貝.胡維茲(Lisbeth Gruwez)和音樂家馬汀.凡.考文博格(Maarten Van Cauwenberghe)如何將這種語言和意志的角力,變成一支絕佳的肢體劇場表演–《壞到底》It’s going to get worse and worse and worse, my friend 。

越佈道越狂舞

「事情正變得更壞還要更壞還要再壞,我的朋友!」這句《壞到底》的英文原名,來自美國電視佈道家吉米.施華格(Jimmy Swaggart)。施華格以極富戲劇性的講演風格,在一九八○年代成為美國家喻戶曉的佈道家,後因性醜聞而聲勢下滑。二○一二年,胡維茲和考文博格組成的「步兵舞集」(Voetvolk)擷取施華格的演講內容片段,創作了《壞到底》。演出長度不到一小時,全場僅胡維茲一人在燈光音效中揮灑肢體,卻充滿令人目不轉睛的撼人能量,首演後旋即獲邀至各國演出,更贏得一致好評。

「演說(a speech)可以是強力武器。幾世紀以來,它鼓舞無數群眾甚至令他們付諸行動,無論是導致更好或更壞的結果。它釋出革命、燃起戰爭。僅靠著語言文字之力。但演說不光鼓舞聽者,它往往反過來讓說者變得恍惚;他在話語之流中失去自己,進入一種訴說的癲狂狀態–所謂演說的力量,正依恃於這種演說者的『恍神』。」

講者以語言服人,一向被視為理性與文明的表徵,卻在《壞到底》中被解構為受非理性驅動的狂躁能量,逼視到底,「即使是善意或撫慰人心的話語,在演講者極力說服群眾的強迫性慾望下,善意也會隨之蒸發……最後,潛藏在演說行為裡本質性的暴力終將暴露。」

循此創作脈絡,不妨將《壞到底》看成一個抽掉大量語言、將意義降到最低的演講或佈道大會。打扮中性的胡維茲,在一陣低沉、若有似無的聲響中出現,幾個揚起、輕拂的手勢,襯著微微上揚的嘴角,宛如一位優雅自信、充滿魅力的演說者登場。隨著聲響逐漸插入施華格破碎不成詞句的演講辭,胡維茲展開一組俐落動作,劈刺、高舉、滑行,骨盆左右輕搖,游刃有餘的精準底下,流露隱約的性感張力,也令人對表演者與演講聲音的互動充滿想像。待講辭從破碎而完整,話語的意義逐漸成形,胡維茲雖持續同樣肢體動作,優雅和控制卻開始走樣,變得躁狂、錯亂、失序……

胡維茲「獸」的魅力

光看文字敘述,《壞到底》是一支運用低限元素、概念明晰的作品,然而若未親炙現場,無從體驗胡維茲肉身演繹「壞到徹底」的魔魘魅力。

身兼作品概念發想、自編自跳的胡維茲,可說承襲了比利時表演藝術的正統血脈,六歲習舞,爾後進入比利時著名編舞家姬爾美可主持的舞蹈學校P.A.R.T.S就讀,也曾參與比利時終極舞團、比利時當代舞團等演出。一九九九年,胡維茲和楊.法布爾開始合作,代表作當屬二○○四年法布爾為胡維茲量身訂做的《當男主角是個女人》Quand l’uomo principale è una Donna。在這支獨角戲作品中,胡維茲的演出(法布爾風格的)照例大膽挑釁、驚世駭俗,從開場身著男裝,到最後赤裸滑行於橄欖油間,以戲耍姿態撫摸性器官,表演者面對身體的輕鬆自在,讓「是色情還是藝術」的大哉問,頓時成為過氣的陳腔濫調。而更令人尋思再三的,是這支極度曝露女性身體的作品,據說是胡維茲自己的點子,如此「對題」,也反映出胡維茲對性別、身體、表演的鮮明主張。

○六年,胡維茲與同樣和法布爾合作的音樂家考文博格自立門戶,組成「步兵舞集」,陸續推出Forever Overhead、Birth of Prey、HeroNeroZero、L’Origine、《壞到底》等五支作品,胡維茲也在這些作品中親自上陣演出。《壞到底》獲得廣泛熱烈的評價後,為「步兵舞集」帶來更多邀演、委製的機會,明年的新作AH HA,便由巴黎聖德尼舞蹈藝術節、楊.法布爾「信念創作體」等單位聯合共製。

曾旅居比利時的台灣編舞家蘇文琪,認為胡維茲和安娜貝兒.尚邦(Annabelle Chambon,此次亦來台演出《死亡練習曲》)等「法布爾的女舞者」都有種獨特且強大的表演魅力,她們身上有種野獸性的能量,能征服觀眾目光。在《壞到底》中,胡維茲確實喚醒了隱遁於語言底下的獸,跳出一場顛狂的現代酒神之舞。(原載於2013.9 PAR表演藝術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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