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曲小劇場的理化實驗室──「小劇場‧大夢想III」觀後感

文字: 于善祿
網站: LULUSHARP

今年的「小劇場‧大夢想III」所推出的三台戲,包括文和傳奇戲劇團的《代戰》、狂想劇場的《夜奔》、國光劇團的《幻戲》,跨界、挑戰與融合的劇種,非常多元,像是客家戲、歌仔戲、京劇、懸絲傀儡、光影戲、舞台劇,甚至是行當的跨越;然而這些對我來說,都只是表現的形式,雖然都是創作團隊花了許多時間及心力,努力地實驗、摸索與磨合的(本應如此),在觀看的當下,或許具有一點點視覺上的奇觀,還不到眩目或特技,但我更在意的,還是戲劇的本質與內涵,而不是又去細細分辨哪個部份是京劇,哪個部份又是偶戲;我認為,唯有這樣「混同一氣」的「不分」看法,才是適切的對應方式,我想這應該也是創作者所希企達到的目標。

文和傳奇戲劇團的《代戰》主要以李菄峻的生命故事及演藝生涯為基礎,演出帶有半自傳的色彩,尤其著墨在「山大王」(李菄峻飾)與母親(吳侑函飾)之間濃厚的情感,其中夾雜著親子情深、戲劇熱情、精神傳承等,一系列複雜糾結的心理結構;透過劇團演出還願戲,「山大王」最後也突破情感障礙,擔演起母親生前最具代表性角色──代戰女,在表演過程中,母親的容貌、形象、叮嚀歷歷在目,可以說,這不僅是戲中戲的還願而已,也是戲外戲的藝術治療,觀眾和李菄峻本身,都強烈地感受到了那份濃厚動人的母子之情。

狂想劇場的《夜奔》交織了兩條「夜奔」的路線,一為林沖(韋以丞飾)受人陷害而連夜投奔梁山(所謂的男夜奔),一為紅拂女(朱勝麗飾)為情而投奔李靖(所謂的女夜奔),表面上看起來同是「夜奔」的形式結構,但是其中的成因與目的卻不盡相同,尤其這當中還牽涉到性別差異、社會輿論、體制反叛、勇毅與畏怯等內外多層次的羈絆。這是一齣充滿辯證意味的哲思戲劇,透過朱勝麗與韋以丞的文武交參表演,以及做為倒影(也許亦可視為劇場與影像,或生命與靈魂的互為倒影)與詰問的人頭影像,同為從生命的軌道奔逃出來,在奔程中,不斷地反思「奔」的本質意義,並叩問諸多關於生死與抉擇的課題。創作的手法細膩,人性的挖掘與質疑至深,經典與時尚感十足,古典的現代性重新被提點開展,令人吟嘆再三。

國光劇團的《幻戲》感覺上似乎將故事與人物關係及背景掐頭去尾,剩下最核心的「懸絲換命」,張聰(劉祐昌飾)以懸絲偶藝的技術,賦予白骨義妹冬兒(許立縈飾)另一種生命,義父白爺爺(劉化蒂飾)樂得將兩人配對成婚;後來張聰病重,冬兒和白爺爺上山採藥,不慎跌落山谷,又化原為白骨,張聰得知消息,和白爺爺一樣,悲痛不已。最後,卻是白爺爺也將張聰懸絲偶化,是要讓張聰和冬兒在懸絲偶的世界裡重逢?還是根本從頭到尾就是白爺爺一手操弄的傀儡幻戲?開放而模糊的結尾,讓人聯想更多。整齣戲幾乎聚焦於「操控」與主客辯證之間,也在生命、死亡、軀骨、靈魂、幻夢、虛實之間,層層疊疊,層次非常地多重,誠如宣傳所言:「妳的白骨成為我的幻影,我用我的靈魂為妳重生。」

在傳統戲曲與現代劇場的對話與融合之間,我也從中感受到兩者之間,都提供給對方許多的養份;我碰巧在觀賞完狂想劇場的《夜奔》之後,緊接者便有王友輝所主持的「現代導『眼』看戲曲」演後座談會,與談人為兩位年輕劇場導演廖俊凱(即《夜奔》導演)及宋厚寬(去年在「小劇場:大夢想II」與國光劇團合作《賣鬼狂想》),他們都提到了傳統戲曲就像巨型的表演藝術資料庫一樣,他們在排練場只要跟合作的科班戲曲演員表示所需要的感覺與情境,演員就能夠從既有的資料庫裡頭抓,將找來的表演素材,試作與調整,通常很快就能夠達到原先導演所想要的效果。而反觀現代劇場的導演與設計團隊,所帶來的編劇、影像、編舞、音樂等設計,都將原本的戲曲經典重新詮釋,賦予與當代對話的當代性,豐富原有故事與人物、情感與人性的厚度與辯證性,彼此激活對方的藝術形式與內容。

綜觀三齣戲,不論是《代戰》的念母之情與藝術精神的傳承,或是《夜奔》的存在處境思辨,還是《幻戲》的虛實相生,我感覺它們幾乎都緊叩著生命追求與靈魂探問這一體兩面的永恆主題,畢竟「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所有的創作,終究還是從人本位為出發點,思索及探問人類存在的本質。

其次,這三齣戲在表現的藝術形式或敘事結構方面,幾乎都有虛實互涉、戲中有戲、層次多重、後設思辨的成份,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似乎也成了這三年來,「小劇場‧大夢想」的九齣作品(第一屆為三缺一劇團的《大宅門‧月光光》、栢優座的《獨、角、戲──吉獄切》、國光劇團的《青春謝幕》;第二屆為栢優座的《逝‧父師──希矣切》、EX-亞洲劇團的《婚姻1/2》、國光劇團的《賣鬼狂想》),幾乎共通的特色,所創發與累積出來的實驗混同結果,正以等比級數的成效在增長。希望主辦單位能夠持續努力,維持這樣難得的實驗平台,牽成更多想像不到的搭配組合,締造意料之外的夢想奇蹟。

【附】
《代戰》,08/14-08/16,文和傳奇戲劇團
《夜奔》,08/21-08/23,狂想劇場
《幻戲》,08/28-08/30,國光劇團

演出地點:國光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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