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公廁的情詩

文字: 周力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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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默默創作電影劇本的許天俠寫起了他生平第一個舞台劇本。其實許天俠在十多年前仍在台大戲研所就讀時,曾給我看過一個名為瘋狂樂透彩的相聲劇本(2003),篇幅雖不長,卻是我對他寫劇本的第一印象。這個印象再加上後來讀過的兩個電影劇本,我認為到目前為止,他的劇本有幾個特色:真實、平易、詼諧、黑色,而這幾方面同樣具體而微的表現在他所謙稱生平第一個舞台劇本」《獻給公廁的情詩》之中。

倒是生平第一次讀到以公廁為主題的舞台劇本,光看劇名便勾起好奇心,尤其當情詩獻出的對象不是公主,而是公廁。劇本內容以八個互不連貫的故事編織而成,作者開宗明義地表示,情節和角色皆無連貫性,讀者若硬要連貫起來去找其中的起承轉合,只會自討苦吃(但這句話是我說的)。惟有一處相似,八段皆發生於同一間公廁,儘管就主要場景而言有的在尿斗區,有的在馬桶隔間區。

八段故事各有一個詩題。第一首詩「來電五十」是我認為寫得最好的一首。它描述了一群立於尿斗前的男同志們如何打探對方、眼神交流,在眉來眼去有了默契之後又如何步入後方的馬桶隔間內以解決性需求。素不相識的平頭猛男和中年男人展開口交,愉悅忘我到渾然不知一旁有人在偷看偷拍,猛然發現而採取行動之際,中年男人的身分卻被一位女孩的呼喊聲給揭露,原來他已為人夫、人父,但必須身處於窄小的公廁隔間,才能做真正的自己。作者將關懷伸進一名社會主流價值不予認同的男性角色,而這種對於社會角落者的關懷,也持續延伸於其他詩篇的不同角色身上,而「來電五十」更勝一籌之處在於,它以大量的舞台指示與少量的台詞,來刻劃公廁的環境與人物的互動。起初長達四頁A4的寫實動作描繪而無一句口頭言語,在寫實劇本中並不多見,其中的想像和創意令人激賞。

其他各詩篇就不一一舉例說明了。作者寫出許多性別、年齡、職業、階級的角色,多到令我在閱讀的同時也在思考演員的人數。就算是一人分飾多角,亦需十人以上才能駕馭全本吧。

雖然八詩各自獨立,角色也多,我卻想歸納出一些共同的現象。例如,在所有角色中,中年男人的比例最高(出現於五首詩中,分別為一、二、三、五、七);與性、暴力有關的內容所佔篇幅最大(一、五、七,它們是八首中的長篇);與死亡有關的也有一定的份量(三、七)。我不知這些現象真正意謂著什麼,只能推想這些項目或許是作者最投入、最關注的部分,因而構成了我所認知的劇作黑色」成分

凡涉及了性、暴力、死亡,總是劇中最有戲劇張力的部分,而它們皆出現在奇數詩(一、三、五、七)中。換言之,奇數詩較為激昂、暴烈、暗沉、悲苦,偶數詩較為平和、順滑、明亮、諧趣,足見作者絕非隨興發揮、毫無章法,而是用心地經營詩與詩之間的起伏,調配著劇本整體節奏的鬆與緊、氛圍的迫切與舒緩。

各詩皆有一個(或一群)社會邊緣化角色。然讀到末篇,我卻有點抓不到誰是那個角色。第八首出淤泥而不染寫了一位攝影師因為拉肚子又找不到衛生紙,最後只好以美化公廁環境的蓮花照片將就,令人不禁莞爾。一個連解決實際需求的衛生紙都沒有的公廁竟掛起了藝術品,實在荒謬得很真實,最後作者選擇讓形而上形而下合在一起,算是開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一次入淤泥的玩笑吧。

劇本展現了對人物、空間的想像力與社會觀察力,藉由一間公廁道出台北不為人知的眾生相。如果要提出改進的意見,我的建議是嗅覺方面不妨更多些發揮。這間公廁有視覺、聽覺、觸覺、甚至味覺,但嗅覺比較少,而嗅覺是公廁給人最直接與強烈的感官經驗。

期待許天俠繼續寫下一齣,加油,我會繼續讀下一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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