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 周力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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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學教戲劇相關的課程已有四年了。四年來，深覺大學的基礎戲劇教育的不足，也試著略盡心力為戲劇初學者打地基，帶領他們從基本學起，這才發現，部分老師把學生當天才，開一些深奧的書單來提升學生的戲劇知能，其實，如果要學生讀劇本，最好從基本的讀起，把台詞和舞台指示(很多人不知道這是劇本的結構)細心的、耐心的說起。這的確需要花時間。任何紮根的工作都需要花時間。戲劇教師如果要求一個從沒讀過希臘悲劇的學生去讀高行健的《山海經傳》，那就太好高騖遠了。
這並非謂高行健的劇本不值一讀。相反地，為了讀懂高行健，沒有基本的戲劇知識、讀劇方法是萬萬不行的，但在大學裡沒有足夠的師資做這件事。一個劇本就算被學生當作功課從頭到尾讀完了，也是一知半解，再回到教室裡進行主題式的、理論性的討論，把讀劇所能帶來的一點點樂趣給耗損殆盡。這並非謂類似的教學是毫無建樹的，只是在強調這種戲劇和劇本教學是不夠充分的。劇本的台詞和舞台指示需要被細心的講解、生動的解讀，讓學生對於劇本的閱讀發生興趣；一旦有了興趣，學生才會更自發、更主動地去探觸、學習，不是嗎？
例如，閱讀莎劇《羅密歐與朱麗葉》時，去介紹文藝復興時期的英國、莎士比亞、創作背景、對後世的影響等課題是重要的，但，仍不夠充分。朱麗葉和羅密歐在舞會一見鍾情，趁羅密歐離開之前，派奶媽去問他的姓名。朱麗葉明明只想問羅密歐，卻向奶媽先問了A先生、B先生，第三位才問到羅密歐。朱麗葉是什麼心思？為什麼不乾脆一點，第一個就先問羅密歐？原來，愛情讓人有了心機，愛上羅密歐的朱麗葉不想讓奶媽知道，想把這份初戀的甜蜜留給自己，於是有技巧的讓奶媽以為自己只不過想認識幾位不同的先生。由此可知朱麗葉是真正愛上了羅密歐，因為惟有真愛能讓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有了心思和秘密。
但，朱麗葉的心思──作為課堂上的一道問題──放在「了解」這齣戲、「曾讀過」這個劇本的同學面前，很少人會看得見、答得出來。不怪學生，倒想就教於老師們，對於這麼出色的一場戲，如果不講解、不探究、不揣摩角色、不引導學生留意類似的細節，那麼劇本還有什麼好讀的？教學大綱內一大堆「現代劇本」、「後現代劇本」的書單，有何意義？在浮誇與速成的教學進度中，只是在揠苗助長，學生不可能有所長進並感到充實，而真正充實的是教學大綱──一種要讓學校、師生感到這堂課非常充實卻虛有其表的產物。
大學校園真有「一週一劇本」的教學大綱：上週契訶夫、這週布萊希特、下週莎拉肯恩……這種教學大綱確實能製造「課程充實」的幻覺，但明眼人都知道(恐怕連老師本人也知道)它一旦落實下去，按表操課，才是災難的開始。為什麼不能第1至9週上契訶夫、10至18週上布萊希特？誠然，這種大綱不會通過的，因為它看起來太混了，內容真不怎麼豐富。
即便如此，我願效法王文興式的慢慢讀、慢慢教。2008年4月，在台大校內舉辦了一場關於文化建言的會議，席間，王老師說，把書讀好就有文化；一本書要慢慢讀，仔細推敲。相信上過他課的學生，對於這些話一定特別有感。可惜，七年過去了，慢讀、慢教仍屬於非主流，不過也好，和大家一樣反而令我渾身發毛。
翻開劇本，從台詞和舞台指示開始。從頭學起，從頭教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