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和我的身體一起―― 雲門舞者的身體故事 01

文字: 鄒欣寧
網站: 欣寧的文字收納室

本文收錄於 雲門舞集40週年紀念專書《打開雲門》

關於這篇文字的「幕後花絮」在此

林懷民:「我總覺得真正的中國現代舞蹈的面目出現,一定要透過無數的舞者的身體,一步步蛻變出來。」(1975)

舊曆年後的周末,台北城還籠罩在一片剛開工的慵懶氛圍中。然而,淡水河左岸的雲門八里排練場內,舞者身上已去掉這層薄薄的年假氣息,進入備戰狀態。再過一週,他們就要與喬治亞魯斯塔維合唱團一同在國家劇院演出《流浪者之歌》,接著馬不停蹄轉往中國的五個城市巡演《九歌》。

排練場內,剛結束八小時工作的舞者們,三三兩兩,或坐或臥,拉筋按摩,緩解疲累的身體。他們低聲告訴我,「林老師規定,舞者排練後一定要留下來按摩,把自己照顧好才可以下班。」

我來是為了和雲門舞集助理藝術總監李靜君談話。李靜君帶我離開排練場,驅車至八里市區的一間便利商店內坐著聊。這之間,她邊開車邊吃著幾片土司,「這是我今天的第二餐」,她說。

坐在便利商店中,雖然看來有幾分疲憊,但李靜君仍與我開始了訪談。我們的談話主題,是如何成為一位雲門舞者──他/她如何訓練自己,如何妥善運作自己的身體,與編舞家林懷民工作出驚豔國內外的舞蹈作品。

我們從即將在中國演出的《九歌》談起。這支一九九三年編製的舞作,是雲門創團廿周年的紀念大作。李靜君在這支作品中擔綱角色吃重的「女巫」──開場祭儀,女巫以長時間抖動軀體的高難度動作,迎接降臨人間的東君,隨後和東君展開一連串劇烈的舞蹈,象徵女巫與男神的鬥爭,以及這場生之祭的高潮──人神交媾。在「湘夫人」的段落,女巫以近於丑角的姿態,奪去湘夫人的面具,逗引這位滿腔情愁的苦情女神。尾聲的「國殤」中,女巫如大地之母般再現,抱起捐軀的年輕人屍身,掬起一捧荷花池的水,為屍體洗去血淚。

我問李靜君,從一個舞者的角度,演出這個角色最大的挑戰是什麼?

「顫抖是最難的。」

這個答案,我曾聽繼任演出女巫的雲門舞者黃珮華說過。當時,剛生子半年的黃珮華,為了讓自己因懷孕而無力的腹部能強而有力的抖動,練到挫敗流淚。「那種短暫的抽搐,會讓人無法呼吸」,負責訓練她的李靜君這麼形容。

見我要再追問,李靜君突然反問我:「妳顫抖過嗎?妳試試看,看能不能抖一分鐘。」 我非常躊躇。店裡,客人上門的叮咚聲不斷響起。李靜君催促我閉上眼睛,模仿我曾在台下觀賞過的女巫那樣,抖動自己的小腹。

「有什麼體會?」

……很熱。

「只是熱嗎?那妳再繼續,不要停。」

「感覺到內臟被壓迫嗎?」是。

「感覺呼吸不舒服嗎?」對。

「現在妳對這角色有一點感覺了。不要用大腦問問題」,李靜君盯著我,「舞蹈是生理性的。妳必須體會,在舞者肉體裡的是什麼東西。」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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