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表演的表演1

coolmoon
劇場邊,動筆
日期:2006年8月17日晚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
演出形式:行為藝術
《R.T.式實驗嬉計畫》
演出者:丁禹仲
《層相》
演出者:陳憶玲
《經過》
演出者:陳佩君

去之前我完全不知道我將看到什麼。牯嶺街八月以降活動滿檔,除了百週年慶的「暴力事件」系列外還有個「新潮實驗室」。我難以預料實驗內容甚至連名目都記不起來,完全衝著易凌的邀請函,一直以來我認識的是在藝術家後面擔任「妻子」般角色的行政易凌,完全不認識創作的易凌;但我是相當好奇的。我想冷眼旁觀多年的傾吐,應非泛泛之言;而朝夕與劇場相對為何易凌創作的不是劇場而是行為「行為藝術」?我有些納悶。

去了牯嶺街,門口就望見穿紅T、及膝褲,邊抽煙邊和朋友搭訕的易凌,聽我說沒訂票,立刻說沒關係我幫你跟裡面訂,我臉皮薄說不出口兩張可以嗎?沒想到她老早細心地幫我寫下「X2」。

「易凌是你自己上場嗎?」

「對啊。」

印象中演員在開演前要不啊喔咿嗚地暖身暖聲,要不正襟危坐四下不聞把自己完全放空:「可你看起來一點兒都不緊張嘛。」

「我那個…嗯,不用背台詞的。」易凌擠出這個解釋給我。

三段演出,一段比一段短,爆發力也一段比一段強。第一段有個用手電照明逐一聞觀眾腳臭的人,在一明一滅像訊問室般的燈光裡我早已神思渙散,不知他聞了多少隻腳臭,末了男人偏執地拿出塑膠繩一一套住觀眾的腳—我忍不住想要是火警鈴響,大家是不是要以三十人三十一腳的方式逃出去?

第二段易凌走出來了,在地上放張床墊,她脫下紅T、及膝褲放進行李袋內,只剩下素色內衣褲,樸素無華的肉體—和1994年《戀馬狂》裡半裸的丁乃箏散發出完全不一樣的肉體質感–觀眾大部分是熟人,有人開始玩笑起鬨:「再來啊」然而易凌拿出大塑膠袋把自己裝進裡面,兩個男人幫她把袋口封死,吊起來。

半空中易凌像在透明繭中,從一零一數到三百多,那漫長的過程,觀眾靜觀憶玲袋中的空氣越來越稀薄,自己就像共犯一樣忍住什麼都不做,這是一個集體犯罪現場。楊祖珺受不了站起來走出劇場。我旁邊的男人則神經質地笑起來。他旁邊的女人幾經猶豫拿出刀片上前去向塑膠袋戳個洞—她想要救易凌。

我以為她是暗樁,不料易凌用手抵住破洞,讓自己繼續在窒息中數數。陸續有人衝上來挖破塑膠袋,最後易凌戳破塑膠袋就像羊水破了似地重新出生,易凌掉到到床墊上,然後,人們拿起旁邊的水槍往她身上噴水。白床單上被噴漸的顏彩就像一種痕跡。

關於這段文案是這樣敘述的:「最粗淺的生活思考,包容了多少生命難以承受的懷疑與恐懼:?皮,甩肉,去油,整骨…一個身體到了已經非要強力對待的地步了嗎?或者換個方式,嚴厲地將她包裹起來,從此不再面世──當邊境不過是貼合身體的一層膜,跨越過去的時機,會來嗎?」

老實說生命難以承受的懷疑與恐懼我覺得很抽象,不過那種眼睜睜看一個人被封在膜中瀕臨生命跡象的臨界狀態,這種「集體參與」的經驗是具體的。謝幕後王墨林大砲跳出來轟擊「見義勇為」的觀眾是「干擾演出」:演員在舞台上都是孤獨的,必須自己面對某些問題,這麼多人在看著她,她死不了的,你用這種方式解決的不是她的問題,是你自己的問題!誰說劇場一定是安全的?

王大砲的說法有理。不過我覺得那位觀眾也不能算錯,面對不舒適的狀態,人總有改變的慾望,不同的人方式當然也會都不一樣。激發觀眾行動不也是行動藝術的特色?出乎意料,不也是即興的意義和樂趣之一?

第三個行動藝術叫「經過」,衛生棉鋪成一條路,每一片上面都放隻血紅番茄,最後用木槌一一槌破,紅汁漸出,那時我旁邊的人已經誇張地奔逃。很顯然這個經過是女人都會經過的一條路,只是用這種方式描述我還是第一次看見。

不知道有誰可以告訴我,小劇場的目的是什麼?如果劇場的目的是為了促進反省,激發觀眾強烈感受並引發真正的行動,那麼易凌這場非表演的表演,非劇場的劇場,豈不比任何虛構的劇情、美麗的肢體、如詩的語言更接近劇場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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