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望城國》

By Weichi 戲子雜記
演出名稱:《慾望城國》
演出團體:當代傳奇劇場
演出日期:2006/10/11
演出地點:城市舞台

《慾望城國》是當代傳奇劇場的創團作,首演於1986年,一舉登上世界經典之林,東方談到戲曲現代化時,一定談《慾望城國》;西方在談到莎士比亞改編時,也一定會提到《慾望城國》。20年前,我沒能趕上此一盛事,如今20年後,當代傳奇劇場再度重演,讓我們這些年輕小輩有機會得以一見其過人之處,自然不應錯過。

基本上《慾望城國》的劇情是照原著《馬克白》在走,除了將人名換為中國人名之外,劇情是大同小異,但就是這「小異」讓我對《慾望城國》的「慾望」二字持保留態度,在本劇中慾望的強度似乎不高。在劇中,除了一開場山鬼對熬叔征揭示預言時,熬叔征流露出自滿之心外,往後劇情中,熬叔征的形象總多了份身不由己的感覺。如熬叔征要刺殺薊王一景,若不是熬叔征夫人言道薊王可能會視他如異己,會想辦法鏟除,加上熬叔征夫人的兇悍和激將法,熬叔征本人是口口聲聲忠君愛國至死不渝,看不太出來他有什麼強烈的弒君之心。熬叔征,或者該說原著的馬克白什麼時候慾望變得如此微弱,變成了個怕太太的小男人?同樣的,熬叔征要殺孟庭的兒子孟登,一方面是因山鬼預言孟登會繼他之後登上王位,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熬叔征夫人已經懷有身孕,故熬叔征是不得不為,誰不希望自己的子嗣能登上王位?而熬叔征夫人在自殺前,更是安排了她流產一事。簡言之,在《慾望城國》中,熬叔征與熬叔征夫人(雖相較於熬叔征較不明顯)的行事動機,有很大一部分似乎看起來不得不為,有明確的外在因素使然,「慾望」的層次被簡化不少,其罪行似乎在某程度都變得合理化。最後熬叔征慷慨激昂地道出山鬼的預言,而後中箭從高樓上翻下,在眾人包圍下倒地而亡,看到這裡給我一個感覺是:好一位悲劇英雄!!若說莎士比亞筆下的馬克白是悲劇英雄,那莎士比亞強調的是「悲劇」二字;而當代傳奇所演繹的熬叔征若是悲劇英雄,則其強調的是「英雄」二字。或雪有人提出中國本來就沒有純粹悲劇的論點,然而,給予本劇主角這種英雄色彩是否符合原文本的精神,尤其是原文本本身即是西方劇本時,我想是有很大的討論空間,而不應以中國戲曲美學一筆代過。

看京劇,劇情其次,主要看的是表演。《慾望城國》之所以在二十年前能一嗚驚人,在於它突破了傳統戲曲(或格說是京劇)的舊有形式,混合了東西方的劇場美學,創造出西體東用的莎士比亞。對於慾望城國的讚賞,從二十年前至今已有多方論述,在此就不多提。真正想討論的是,20年後看此作品時,可以看到不少東西方劇場手法接合的痕跡。例如,熬叔征和山鬼的回音對話,刺客殺害孟庭的慢動作,以及熬叔征宴請大臣時表演的日本舞踏等,這些手法在今天的劇場可說隨處可見,但相信在20年前,對習慣傳統戲劇美學的觀眾來說,是很有可能視其為旁門左道。所以從當年的美學脈絡設想的話,不得不讓人佩服吳興國的大膽與才氣。然而,現在的問題是,這些非東方傳統戲曲的元素是否經過整合?在宴會中是否一定要日本舞踏的表演,尤其當時空背景在中國時;殺害孟庭是否一定要慢動作,傳統戲曲中表現人之死的手法也是不少,為何不用?在《慾望城國》的表演中,很難看見使用這些手法的必然性,感覺上,那些手法是為使用而使用,日本舞踏換成印度的Kathak有差嗎?似乎沒有。就因為缺少了必然性,使得這些非傳統戲曲內在美學可以含括的手法,未能被整合成有機的整體,也因此表演看來有些鬆散。

舞台方面,傳統戲劇的習慣為一桌二椅,《慾望城國》大致上也照此一傳統。但不同於傳統老戲使用亮場的燈,慾望城國在燈光下了很大的工夫。舞台上使用舞蹈地版,加上黑色背景,基本上除了一些簡單的布景外,舞台上的色彩幾乎全由燈光打出,山鬼所在的森林的陰鬱,熬叔征夫人精神錯亂時的恐懼,都能藉由燈光精準地營造出氛圍,配上演員的身段有加乘的效果。

整體來說,這次觀看《慾望城國》對我而言是一次難得的體驗。從演出中直接體會到它為何能成為經典,但同時也看見20年前的局限。現在《慾望城國》已準備交棒給盛鑑與朱勝麗演出,當天我所看的場次,上半場就由他們演出,感覺上還略顯青澀,激情有餘,深沈還不足。在成它a突破傳統戲劇形式加入西方劇場美學後,當代也進入了世代交替,接下來我們關心的,應是如何整合東西方的劇場美學,這或雪是當代所面臨的最大挑戰之一。

——————————————————————————–

By 海牙 Notre Temps
演出名稱:《慾望城國》
演出團體:當代傳奇劇場
演出日期:2006/10/13
演出地點:城市舞台

這個作品是個「經典」,但其實並不足以「大大」撼動我的心,不過我卻在謝幕終了,流下眼瓷I或部A這是我對這個作品,對它誕生於1986年,誕生於一個遙遠而令人敬佩的年代、誕生於一群可敬的人,所留下的敬佩的眼瓷K。

一個傳奇、一個經典。而今有幸看到它演出,那是一種幸福!

是呀,今年也「終於」看完了師長前輩們口中的「傳奇」與「經典」,感覺像是終於做完了遲交的基本末玼謔p釋重負:P

《慾望城國》跟《醮》所給我震撼不同,《醮》看完讓我覺得面對生命必須更謙卑,而《慾望城國》卻是讓我對在劇場努力的前輩們,豎起最高敬意。當然,當天觀賞,似乎回到學生時代,腦袋中思考著戲劇的種種,思考著東方與西方,前衛與傳統。台上一步步地演著,我默默地拆解、研究著…。

1986,是一個怎樣的年代?能產生這樣的作品?

《慾望城國》的英文劇名是The Kingdom of Desire,講莎士比亞《馬克白》的故事;演的方式,可以簡單的說是傳統京劇的方式;也就是說用京劇演《馬克白》。這樣的企圖雖然事前知道,但真正看演出衝擊還是大。

整個演出,其實是披著京劇外衣的《馬克白》。(其中當然包含了改編與新創,但此先簡略的說,其後再專述。)

由於這個演出給我的思考極多,一時之間也極難細載(且只觀賞過一次),因此就粗略地談吧。

就演出部分來說,我其實比較不喜歡它的「音場效果」。這是對這個演出比較挑剔與不滿意的地方。比如一開始是傳統的開場:男生齊唱。不知是座於2F之故還是本身場地的音響效果之故,總覺得聲音「很悶」,這有可能是演員聲音本身,也有可能是音控問題,也有可能是場地本身的問題。整個演出來說,雖然不似傳統京劇「唱」非常多,但聲音也是極其重要之元素,釵h演員之音效我都覺得的差了些,(幾乎只有魏海敏一角依舊清亮),這對這個演出來說殊為可惜!

以上,只是對演出的一點小瑕疵般地苛求罷了!

而就整個戲來說,此戲堪稱為經典乃是因開創時代大局之故,雖然已經過了20年,但此戲仍舊是個可討論的典範,何況1986年?難怪身邊的師長提起此戲是那樣的神情呀!他們是傳統出身,感受應該比我更強才是。

一開場,首先給我深刻感受的是舞台設計的創新,傳統京劇是一桌二椅,它依舊有,但卻添加了新意,紗幕、詭魅的森林佈景etc.,其他,幾乎是空台。這樣的空,是中國傳統戲曲裡的抽象象徵與美學,也是西方劇場裡的現代。

而即使有桌有椅,也非京劇裡的「樣版」桌椅,而是經過「設計」、同時兼具古意與現代的桌椅。沒了地毯,換上的是直貼的黑膠舞蹈地板。一個簡單的梳妝台、簾門,卻影射、象徵了敖叔征夫人(馬克白夫人)於此戲重要卻又隱匿的關鍵角色。

燈光不同於傳統戲劇的大亮,而是完全採用西方劇場的設計方式,針對劇情發展給予適度烘托,雖然這對現在的我們來說是習以為常,但這對傳統戲來說可是非常大的改變。燈光,其實一點都不傳統,它非常的西方。

舞台+燈光,其實已常常讓我誤以為在看西方戲劇(應該說「混」在其中)。

它的服裝,也非一般常看的京劇服裝樣式,看得出是經過別有他意的設計過,尤其以敖叔征夫人的服裝尤為明顯,其在中國的傳統服飾上加上了點現代設計,既不背離古法又另創新意,更加烘托了敖叔征夫人的人物性格。

音樂方面,雖然我對京劇曲調並不瞭解,但感覺上好像編曲方面也有所創新?至少就我聽起來,不是那麼中規中矩的腔調,不過這部分要瞭解戲曲音樂的人才知道了它倒底變更了多少東西囉。

特別的是這個演出有採用西方樂器,它加入了大提琴,有中國音樂,也有西方音樂,這樣的編制與合作,又是一個創新。其次,它採用了近代的表演手法,某些時候直接將音樂當背景音樂,用音樂來烘托情境、幫襯台上人物陳演,這是傳統戲曲裡面少有的。(傳統裡,除了過場,音樂≒唱)

就演員表演來說,它也是一新:演員們穿著京劇服裝「演」著戲!傳統是以「說唱」為主,但這戲唱的少,也不著重「唱」,而是將焦點放在「演」,讓整個戲一直一直地鋪衍下去。這樣的「導演」方式,其實是很西方而非傳統手法。不過話說回來,西方才是以導演跟劇本為主,東方重演員不是嗎?這真是弔詭又有趣啊!

編劇方面,它說著是馬克白卻又非全是莎士比亞的馬克白,主人翁有著敖叔征的中國名字,隱地裡的性格,也含括了東方的人情世故而非莎劇的原汁原味。

以上種種,還有有所遺漏的,都顯示了這是個有「東方視覺外殼、骨子裡卻是大量西方劇場元素」的作品。這樣,它倒底算東還西?也陶o問題不重要,因為它已成「經典」。不是因為經典而不重要,而是因為「如此」而成為經典。

放在1986,它毫無疑問地會引起大波瀾,放在2006,也值得後輩景仰。不管哪一年,經典就是經典!第一次覺得這句話用在它身上一點都不假。《醮》亦是,經典讓人感動,亦喚起人們對生命的敬意…。

經典所以完美?非也,世上少有完美之事。觀賞演出當晚其實是非常幸運地剛好買到吳興國與魏海敏的場次,(如果我剛好看到盛鑑、朱勝麗場,應該會很遺憾吧)。魏海敏老師的演出我一向喜歡,所以也沒啥好說。而吳興國老師雖是非常有名的明星人物,但看過他的幾次演出其實都有「應該不只是這樣」的遺憾。

吳興國老師所以為傳奇,應該真的不只是這樣,是他將心力放於編導之故嗎?傳統戲曲是很不容易培養出一個角兒來的,不只自身努力,也靠老天爺賞飯吃。

在《慾望城國》裡,我的確看到敖叔征之於孟庭的差別,也看到了敖叔征與孟登(盛鑑)的差別,只是,能否更多一點?

對於吳興國老師的疑問,有機會可能會想向林XX老師請教吧,還是想知道,倒底是怎樣的緣由…。

而盛鑑,是我蠻喜歡的新星:P 很好奇他飾演的敖叔征是怎樣的光景?恰巧他現在的年紀就是當年吳興國老師創演《慾望城國》的年歲,這真是一個很妙的巧合。敖叔征由他來演會勝於吳興國老師嗎?還是,敖叔征是屬於吳興國老師的獨家?

其次,因為此戲的「創新」,觀賞過程中一直受到干擾。如果以馬克白的西劇來看,它的「desire」似乎描寫的太少,只是急著帶過劇情。不管是「desire」、敖叔征或是敖叔征夫人,都還是缺了點味兒、少了點深刻刻畫。

以前觀賞時並不特別喜歡李小平的《傀儡馬克白》,但觀賞《慾望城國》我卻想到李小平,想到他的馬克白、他的馬克白夫人,(當時是盛鑑、朱勝麗所飾演)、想到他的三角舞台設計。想到它那令我印象深刻的人物性格刻畫與詮釋。對我而言,《傀儡馬克白》的人物是較有力量的。

又如對女性角色的刻畫,看著魏海敏老師的敖叔征夫人,其實想起她在《王熙鳳大鬧寧國府》的王熙鳳一角,其是那樣的地辛酸潑辣、心機用盡!敖叔征夫人的表現空間,似乎還是有限了些。

我知道這樣對比有失公允,但它的確是我心中的問題:到底莎劇的馬克白夫人、曹雪芹筆下的王熙鳳、甚至張愛玲筆下的曹七巧,她們要怎麼詮釋、論述女性角色與心理這一主題??(這算題外話,跟《慾望城國》無關,只是魏海敏老師的演出讓我聯想到這點而已)

若不該以馬克白來看,那麼以京劇呢?就我的個人觀點而言,我比較覺得它「西化」的比例其實較高,不只前面所說各種舞台元素,單純回到演員,說、唱、走、演etc.,都跟傳統不同,這怎麼以傳統看之?

成也敗也都在這個關鍵……

它對京劇的改革與創新,其實正是我覺得這個作品最值得玩味的地方,也是我對當初這群創作前輩最敬仰的部分。他們是要背負多少傳統戲曲的師長對這齣戲不解的壓力??

那麼回到戲劇,不論年代,它這樣的改編,就戲劇本身來說,好嗎?
這是我最大的疑惑。

山鬼,有新的詮釋,很棒,但也有弱的地方。舞俑,跳得棒,面具的轉換,也是一個非常成左熙郱N,但我也覺得它有點突兀。在那一場宴會裡,沒有它或雪更順,但也相對會使整個戲失色釵h。

沒有京劇的高潮,也沒有西方戲劇的深刻詮釋,除了創新與佩服之外,帶來的是一種太過於平淡的索然。成也敗也都在這…??

直至下半場,才覺得魏海敏與吳興國老師的"京味"出來了點,有那麼點"角兒"的樣。

而那經典的一翻,沒有太訝異,或閉O聽過前輩談過之故。
那一翻,那一倒,我感受到一股悲愴。
但這股落寞是來自於「英雄」的殞落還是來自於「悲劇」的力量?我並不清楚…。(因為此劇既沒有著墨突出的英雄人物也沒有特殊的悲劇張力…。)

怎樣在西方的劇本、導演與東方的演員、奶孜”o平衡?如何才是一個好?

我沒有解答。不過1986,即使2006,它都已為自己留下一個位子了!
My dear老師,如果我這樣問您,您老人家會不會又念我:提這什麼大哉問??

不過看了《醮》跟《慾望城國》,我的確想到您老人家,想到了您說的面對生命之種種。這兩部經典讓我在這多事之秋的現實生活裡,重新找到了面對藝術的接口。一個回到生命之悠悠,一個回到藝術之浩瀚。感謝諸位前輩,感謝您們的經典!

BTW,從社教館走到捷運站的路上,除了關於戲本身的各種問題蜂擁而出外,我也問自己:這是前輩的經典,那我們這輩、這個年代呢?以後我要跟晚輩說我們有什麼經典呢?(行草三部曲嗎?不過林老師不算我們這代吧…)

這個問題幾年前寫舞時已經有感,在《醮》之後再次面對《慾望城國》,夜晚的路上,只顯的更孤寂…。

也?0年代是個神話的年代,不過我並不認為可以把一切責任都推到時代,推到社會環境的身上。

我們的確是失落的一代,但也的確沒有那些前輩們的"拼"不是嗎?
也釣S時代,但絕不是沒"人"。
老師您不會又想K我了吧?好吧,我就以這兩部戲,時時警惕自己好了。

發表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