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身於歷史之壁的宋非我與簡國賢

作者:薛西
站台:在你說喂之前

書名:消失於歷史迷霧中的作家身影
作者:藍博洲
出版社:聯合文學
出版年:2001

藍博洲的文學之筆
如 今以報導文學站住一席之地的作家藍博洲,從退伍後投身人間雜誌進行二二八、白色恐怖時期的歷史考掘與紀錄書寫,他的這本《消失於歷史迷霧中的作家身影》不 僅是我認識二二八及白色恐怖時期的開端,他創作與紀實的筆法,更讓這些逐漸消逝的歷史活生生地重現。歷史在他的筆下,化成一則則吸引人的故事,從讀他的書 開始,歷史也不再只是我厭煩的考試科目的代稱。

他那以鍾浩東為主角的〈幌馬車之歌〉(即侯孝賢〈好男好女〉的創作原型),曾收入詹宏志編 選的〈77年短篇小說選〉(爾雅出版)。詹宏志當時即對他的報導文學有著「如果小說是『以文字說故事的藝術』,所選故事真假並不重要,要緊的是說得好看, 說得深刻」之評價。該篇後來又收入王德威編選的〈典律的生成-年度小說30年精選〉(爾雅出版),王德威則說此篇「揉合新聞、史錄、訪晤及虛構形式,重現 歷史(白色恐怖)事件的『不可』重現性」。收錄在此書中的「簡國賢」一章,同樣以報導文學之身擠入〈79年短篇小說選〉(周寧編選),由此可見,藍博洲不 單是蒐集歷史,更是把歷史寫得生動好看。

隱身於歷史之壁的宋非我與簡國賢
因為宋非我在電台的放送劇而認識的兩人,在1946年組成了「聖烽演劇研究會」,宋非我任會長,簡國賢職司文藝部代表。6月9日的中山堂,該會搬出獨幕劇〈壁〉及三幕劇〈羅漢赴會〉作為首演的劇碼,而演出的前一天,〈新生報〉上的廣告詞是這麼寫的:

是時代良心的年輕的青年層喲!
來觀賞吧
被扭曲的眾生相在這兒
暴露出的現實
在這裡作出諷刺的
總結

其中〈壁〉這齣戲,自兩三年前讀完此書後久久難忘,甚至動過搬演此劇的不自量力的念頭(當時猶不知鍾喬已根據此劇寫作了一篇〈戲中壁〉的小說,並由遠流付梓出版),而如今此一劇本業已收錄於汪其楣編選的〈國民文選‧戲劇卷I 〉(玉山社,2004),也算是終得良宿。

〈壁〉 演出後的42年,藍博洲幸運地見到了年昨才從香港低調回台的宋非我,在一間由朋友豬寮「稍微」改建的兩坪房間,簡陋而昏暗。也是在這一晚,宋非我方才獲知 簡國賢已於50年代的白色恐怖當中,肅清而亡。然而老演員對於當年演出的細節依然完整不減,先是說到〈壁〉的寫作過程是從簡國賢用日文寫就,再自行翻成中 文,最後宋非我再譯成可以演出的台語版本。而〈壁〉的大概內容是這樣的:舞台中間有一道牆,隔出奸商錢金利和工人酗^食兩家人,兩景交互演出,情境彼此對 照同時又互有連貫,最後一景演出酗^食因為生活艱困而購買老鼠藥摻入麵裡,卻因為錢不夠導致藥量不足,酗^食便因為這樣活了下來(兒子與母親已相繼因為食 麵而亡)。何等的悲情與慘酷啊,酗^食一次又一次將頭撞向牆壁,氣絕之前他轉向觀眾,以悲憤的聲音吶喊「壁啊!壁啊!為什麼無法打倒這面壁?」然後口吐鮮 血,倒下。

這一齣現在光是讀回憶文字都叫人震撼不已的戲劇,在當時,觀眾的反應和文化界的評論回響同樣熱烈,但就在「聖烽演劇研究會」隔 年加演的前夕,這項演出計畫被政府當局禁止了。再過幾個月,二二八事件發生,宋非我曾入獄半年,到了1949年,他離開台灣,自日本轉赴上海。當時的他怎 麼也料想不到罷,逃開了風聲鶴唳的白色恐怖,仍閃不過文化大革命。或部A在那個時代,顛沛流離是像他這樣的文化人的必然命運吧。

老演員離 開台灣的五年後,法官依叛亂條例判處劇作家唯一死刑。劇作家始終不曾懼怕,入獄和逃亡的日子裡他都秉著人道主義與永不妥協的鬥志生存著,即便是面對死刑。 庭上他慷慨陳詞,卻不是為了自己,而是受其牽連入獄的其他刑犯,幾天後,按照劇作家的劇本,那些人得以出獄,可這一次演出的代價卻是劇作家本人的生命,以 自己的死亡交換他人的活著。

不知道劇作家死前的一刻,會否想起台灣光復那一天,他是如何雀躍地在街上大吼大叫,那欣喜若狂的神情到後來竟成了絕頂荒謬的諷刺面具。

沒有過去,不會有現在與未來。歷史之所以成為歷史,先決條件是它的「被書寫」,不管是用什麼方式。比如這本書,歷史藉「被書寫」進而發揮鑿壁借光術的能耐,反彈給劇場一顆欣欣熱熱的種子,只是有多少人願意記憶與承繼,又不是那麼可以肯定的事了。

附註:
1、差事劇團團長鍾喬曾根據此書〈尋找劇作家簡國賢〉一章寫成劇本〈壁中壁〉,收錄於《亞洲的吶喊:民眾劇場》一書(書林,1994)。此外亦用〈壁〉為場景主體寫作虛構小說《戲中壁》,由遠流在1995年出版。
2、文建會策劃出版的《台灣戲劇館-資深戲劇家叢書》,宋非我與簡國賢均挺然入列,對這一組戲劇搭檔來說雖出現得遲,但至少是堂堂正正的被記錄,也稱得上是遲來的正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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