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立國光劇團豫劇隊《杜蘭朵》

國立國光劇團豫劇隊《杜蘭朵》
作者:Tiffany
站台:Tiffany夢遊仙境
日期:2007‧6‧1
地點:城市舞台
團體:國立國光豫劇隊

終於看到傳說中的杜蘭朵了!
在此之前從未看過杜蘭朵的作品(任何的,包括中外表演或平面故事),但是一直都有聽說。其實在更早之前,我還都把杜蘭朵跟樓蘭女搞混著,以為杜蘭朵是樓蘭國的公主哩!真是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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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吧,就戲論戲。(文本)
杜蘭朵是一位嬌縱的公主,非常好勝,又美又聰慧又有武藝,想到要嫁人就很煩,因為那是一個未知的生活方式,她從出生以來就身為被眾人揣摩的那個上意,從來只有被服侍的份兒,她哪能想像有一天需要去適應別人、揣摩別人。

她怕做不來,又因為無法憑空想像,所以很沒把握。那麼好勝的她,挫折忍受度趨近於零,如果她做不來,或做的很拙,那就會變成她人生中的扣分項,她是陶醉在自己的完美中的人,她怎麼能失敗?!她既然不能失敗,那就讓別人去失敗嘍!就是這個主意!所以她設下殺人關卡,過不了三關的人只有死路,三關都過的人才能娶親。

光是想到可能喪命,就會先嚇跑好一票人了。接著過不了關,又可以斬掉好一批人。

「嫁不掉不是因為自己不優,而是因為你們不夠好。所以失敗的是你們!不是我杜蘭朵!杜蘭朵是永遠勝利的!不完美的是你們!不是我杜蘭朵!杜蘭朵是永遠完美的!」

結果如了她的意,她還是不高興。
因為她不是真的不要婚姻,她只是怕失敗而已。

現代很多人有恐婚症,他們在恐什麼東西?
一種是怕失去自由,一種是怕婚姻失敗。

怕失去自由的那種,特徵在他的感情交往方面就會顯現:他可能一直保持單身,拒絕交異性密友。或他一直不安定,漂來盪去,對象換了又換or同時一對多。

怕婚姻失敗的那種,他會有專一的交往對象,可是會拖很久很久,把人家都拖老了,還是不定案。因為對婚姻不瞭解,又沒有細思未來的生活計畫,還會沒事一直自己嚇自己:結婚要幹嘛?結婚還不只是一張紙?要分手還不是就走了?…蛇蛇唸,細聽內涵全部是個“怕”字。

如果婚姻只是一張紙,他怕那張紙做什麼?他怕的是紙會破,卻又沒腦沒心去思考保護紙的措施和步驟。例如把兩人的名字寫在防水紙上,再護貝起來,就可以長保光鮮,不黃、不舊、不脆、不破。

杜蘭朵是後面那種,她怕紙破,她又不懂惜護紙張的學問,又不想、又不學,然後她又不好意思問別人,怕一問人家,就會被知道完美的她原來也有不會的時候。

無名氏,是落難王孫,長年隱居在荒島,身邊有一撿來收養的孤女侍從,名喚柳兒。

朝夕相處,柳兒對無名氏除了恩情和敬意,還滋長了愛意。
她為了取悅於無名氏主人,挪了一部份酒錢買了公主的自畫像,轉述現在最有名的八卦:公主要徵婚,但是沒通過考驗的人要掉腦袋耶!只有講不夠味兒,還得讓他看到圖畫才有感覺。

太可笑了,他原想,好幼稚的女生。
但當無名氏見到公主自畫像有多美豔絕倫時,立即神魂顛倒,彷彿美人就在眼前一樣,誤把柳兒當做公主抱在懷裏。清醒時,才趕緊推開已經誤會的柳兒,極力澄清兩人是兄妹情誼。

然後他立刻就要動身去京城求婚,跳上小船準備出發。小船沒裝馬達,馬達是裝在他身上。

柳兒嚇一跳,她原只想逗樂他,沒想到卻勾引了他,害他也像前人一樣去赴死,柳兒趕緊拉住纜繩。那心都飛了的男人,哪裏是妹妹級的女人拉得住的?柳兒不管,死拖活拉,用全身力量絆住船繩,直把兩手都磨掉一層皮,鮮血直淌。

無名氏嚇一跳,那一秒他被她撼動了,她是真心擔憂他的安危,她不要他去死。但是他不認為他會死,他跟杜蘭朵一樣都認為自己會贏。他就是要去,他拿出利刃,割斷了船繩。小船跟他的心一樣迅速駛往京城。

這一段岸上、船上的拉鋸戰,是身段設計的好典範!

柳兒徒手極力挽著、死都不放手的不只是船繩、小船,而是他的心。
兩人在拉鋸的不只是船繩,而是以前堆積的情感、現在的關係和未來的定位問題。
王孫拿刀割斷的不只是船繩,是割斷了兩人之間的情感連結。
疾速駛走的,不只是小船,更是王孫的心。
柳兒傷的也不只是手,還有心。淌的血也不只是手流出來的,還有心。
正宗的拔河,意志的拔河。
拔河結果是“熱度正炙的激情”拔贏了“適溫的柔情”。

戲曲身段並不是純形式,而是都有實質的意義指涉。

例如小生前來敲門,小姐聽到了趕緊起身,把頭髮攏一攏、衣服整一整,看看鏡子確定臉妝還是美美的,然後拉著裙襬,伸手移閂、開門。

但如果重頭戲的身段設計,都能像這段船繩拉鋸戰一樣,再加入情感,身段的厚度會令人念念不忘。

河洛歌子戲團《秋風辭》裏太子與老皇的少妃在拿箭那段,也有類似的呈現。

少妃不只是把箭遞還太子,她跟他像“柔性拔河”一樣在拔箭,沒人說出口,但這是意志在拔河:「我知道你還愛我對不對?」「往事不用再提,現在妳是我爸的寵妃,我們兩個以前再好也沒用,我們再也不可能了」「誰說不可能,我一直愛著你,我知道你也還愛著我,是不是?是不是嘛?」她的意念和身體都纏上了箭身,更一路蔓延到拿著箭身另一端的太子身上、心上。

像這種身段設計才有意境和厚度。這是導演的責任區。

另外,一樣的身段程式,在不同的人、事、時、地、物、數之下,也該有不同呈現。

角色的個性特徵和情緒都要融入在身段裏,身段才會是活的,而不只是套程式。這是演員的末牷A編導有沒有提點是一回事,自己一定要揣摩,才夠格稱是專業演員。揣摩角色能到無人出其右,就是藝術家。

“藝術家”跟“技術家”的不同在於:技術高超固然重要,但最關鍵的取決點是“有沒有靈魂的注入”。

在此用整冠(整理儀容)的身段做舉例說明:
千金小姐和女僕的整冠法必有不同
射手座的小姐和處女座的小姐,其整法必有不同
趕時間的小姐和不趕時間的小姐必有不同
小小姐和老小姐的整法必然不同
…其他以下類推。

無名氏去到京城,本來與杜蘭朵雙雙一見鍾情,但無名氏連破三關,又激起了公主的好勝心:「杜蘭朵是完美的,杜蘭朵是無敵的,杜蘭朵不能輸,只能贏!」

麻煩製造者。只有男人愛面子,世界就夠亂了,連女人都這樣腦子不清楚,天下哪有太平日子?每個人都為了要繃面子,遮掩真心意,胡作瞎事情。

真心的柳兒趕來了,趕在公主與無名氏打賭之前。
賭什麼?賭公主這一夜若無法找出無名氏的來歷,那她就輸了。

無名氏你在想什麼呀?你已經贏了耶,人家公主輸一回已經很沒面子很生氣了,她哪肯再輸第二回,你以為自己必贏,卻沒想到愛情關係是要講求和諧,不講輸贏的,誰爭贏都是輸了,贏了面子和理,輸掉兩人的和諧與愛情。

公主聽說唯一知道無名氏來歷的柳兒來了(但無名氏不知道),所以她認為自己必勝,她當然賭了,然後在背後軟硬兼施要柳兒供出無名氏的來歷。

柳兒猜的好,若是有情人就會互相坦承自己,怎會隱瞞自己的背景,會不知道基本資料就是很有問題,就是雙方還沒進展到某一個程度。

但她很極端,為了保密,居然自盡?!這性格說是為愛犧牲,成全王孫,卻其實是毀滅他們──那兩個愛面子的無緣男女。

愛情是講究美感的,沒有美,沒有甜,誰要愛情?

當初王孫會衝到京城求婚,必然是因為公主美,令他揣想其中的甜。

如今柳兒自盡,無異把事情推到不可收拾的境界,鬧出人命來的愛情,還有什麼美和甜的想望?馬上只剩下灰燼,是誰都後悔。公主與王孫從此再也不可能了,這算是哪門子成全?

無名氏其實有愛柳兒,只是她不美,普通的像朵小花兒,所以他刻意忽略。
他堂堂王孫雖然落難,大約沒什麼前景,但他自認王孫之妻還是應該要美豔尊貴才行,不能只是普通的小老百姓,更沒想過把他撿回來養大的孤女當做對象經營。

但是柳兒平日的照應都沒有意義嗎?柳兒對他早超過主僕之間的心思和作為,也有在他心裏頭堆積。為了他的安危,柳兒還不顧一切拚命徒手拉繩,傷了她的手,也有痛在他的心。所以他在手掌心刻下了柳兒的名,這絕對是愛情,不會是主僕情、兄妹情或楫僩P而已。

會把人名紋上身的人,十之八九那名字都是愛人的名,誌念他們刻骨銘心的情意。

主動自願刺青對方的名字在身上,就像圈養的牲畜一樣,讓自己低了一階,「我是屬於你的」,甘心臣服、主動烙印、自願屬於。

所以無名氏根本愛著柳兒,為了面子,也為了自己有更好的選擇,而死不承認。

「堂堂王孫只能娶尊貴的公主,小老百姓怎麼配得上我的身份?!在京城連過三關,還能向世人展示我的智力與能力!」這是無名氏估計過他面世的最好可能,無名氏將因此變得有名,落難將因此翻身,只有愛情還不夠力,何況愛情也可以在公主身上找到,他當然要飛也似的去。

因此,柳兒的悲劇不是公主造成的,而是無名氏、公主和柳兒三個人聯手造成的。

但,柳兒死了,無名氏並不會怪自己,他怪罪公主。
他本質跟公主一樣好勝、不能輸、自認為自己永遠完美,如不完美,也不承認,也要矜做很完美,若有不能遮掩的缺陷就都怪別人。

其實公主也可以像王孫這樣,把過錯都推給王孫,偏偏公主真心愛上王孫,所以她輸了,她做不到,她有愛情了,愛情戰勝面子問題。

至此,王孫看來並不愛公主,他始終愛自己比別人多一些,或者說他只愛自己。他割捨柳兒,是為了公主,他割捨公主,是為了自尊。他知道是他害柳兒死了,他怎能無楚H他不能面對自己的罪,只好遠遁。

換成公主去跟他做拔河,又是一個要走,一個要留。又是磨破了雙手,手裏心裏直淌血也在所不惜。

公主之前不肯退讓的一切,現在都可以不要了。名利地位、安穩尊貴都不要了,扮成王孫心中真愛的柳兒也沒關係(意即:失去自己也沒關係),「因為我愛你,在天涯海角流浪也甘之如飴,就算被你恨都要愛你。」的那麼愛。

公主為了愛情已經完全豁出去了!她從執念裏破蛹而出,但王孫持續落難,王孫還是維持他的原樣,沒有進步,還又退步,把錯都推給公主,連面對和彌補都做不到。

王孫出走,無異是讓柳兒的犧牲白費。
柳兒用犧牲生命來成就王孫的愛情,雖然手段偏激造成反效果。但柳兒自盡仍是出自於成全的心。but王孫選擇出走,柳兒就完全白死了,而且還由“可能的恩人”地位直直落,淪為“完全的罪人”。

手段雖錯,但結果ok,那麼還可以是有缺陷的美。
手段錯,結果又不ok,柳兒簡直兩面不是人。

無名氏王孫其實從頭到尾愛自己勝於別人,愛面子勝於其他。

所以他為自己、為面子一再辜負柳兒和公主,還無法面對錯誤和自己的真面目。

或陵琤誑L沒有自覺到自己的過失,所以連改進的可能都微乎其微了。

因為人會改進,一定是先知道自己錯了或很挫,才會有改進的可能。如果覺得自己沒錯,他就會一直那樣做,哪會改什麼。

無名氏王孫跟杜蘭朵公主是一樣好勝、愛面子,一樣不善於經營兩性關係,一樣自以為是,說來還真是絕配!

唯公主大徹大悟了,終於能勇敢面對自己的真面目和真心,勇於彌補、承擔與贖罪。

而王孫卻還在沈淪,還在逃避,逃避自己的真面目、逃避自己的錯,性格缺陷造成的悲劇,王孫就算落難一輩子都是活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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