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華晉舞劇團《一把酸棗》

一把酸棗

我想編導大概不是有意的吧?!而且猜想大約他也不曉得:本舞劇其實很張愛玲。

《傾 城之戀》柳原偕流蘇在淺水灣飯店附近的一堵牆說話,文中形容:「一眼看上去,那堵牆極高極高,望不見邊。牆是冷而粗糙,死的顏色。她的臉,托在牆上,反襯 著,也變了樣──紅嘴唇、水眼睛、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一張臉。柳原看著她道:『這堵牆,不知為什麼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類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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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Tiffany
部落格:Tiffany夢遊仙境

民族舞劇
2007年7月8日國家戲劇院

很迷糊,誤以為舞劇是在國父紀念館演出,所以老神在在拎出新洋裝和涼鞋,準備一改天天短褲T恤的懶散,卻直到出門前一刻拿出門票才赫然發覺:「娜泥?!是在國家戲劇院喔?!」哇!這下可慘,預估車程誤差約十五分鐘,拋下洋裝和高跟涼鞋,速速短褲T恤外加運動鞋上陣狂奔。

看表演多年來,雖然偶有狂奔趕場的情形,但這還是第一次真正遲到被關在展演廳外,丟臉哪~嗚!所以只能陳述自我進場後所看到的種種,那之前的就不能夠了,敬請見諒。

又,最後散場與偶遇長輩互留聯絡方式時,因把節目單拿來墊著寫字,所以把字還給長輩時,居然連同墊著的節目單一併給了出去,列車來了,兩人都急著道別上車,完全沒有發現。我就這樣兩手空空上了捷運,笑嘻嘻的坐了好幾站才想到:「咦?啊我的節目單咧?」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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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到了約十來分鐘。一入座看見舞台正中一對石獅夾一個石階,一群童男童女正拿著盆子出場做採收狀。之後又一群民俗藝陣獻藝和提著紅燈籠的群女獻舞,眾人看起來都歡欣鼓舞的,不知此府有什麼喜事正在慶祝?是慶豐收嗎?

然後發生了詭譎的事情,先是兩枚女子掩口竊竊私語,接著一群女子紛紛自內逃竄而出,身後緊追著她們的是一名少爺打扮的傻男。酸棗姑娘出面阻止,卻讓自己受了傷,幸好老夫人憐惜酸棗姑娘,一場擾亂暫且平息。

酸 棗姑娘獨自低迴惆悵時,突然有一名少男悄悄闖入,從她身後擁住了她,她先是一震,沒有回頭卻立馬對這擁抱和氣息很熟悉的樣子,遂甜甜的、羞澀的低了頭,任 他擁著她直往後拖,然後像兩個孩子一樣翻轉、嬉戲,卻都羞答答的不敢互相對望,只用著眼角餘光把對方納入視線範圍,翻轉時用著肩靠著肩、背靠著背的親暱, 體觸對方的溫度,藉以猜測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地位、證實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存在。(因此我猜在我進場前,兩位戀人大約已有誓約了唄?惟有曾被那樣擁抱過,才能 在不回頭的情況下那麼肯定的認出對方的懷抱和心跳)

這一part擁抱(在我未進場前沒看到的只好暫不算數),全劇重覆了六次以上。
我看到的第一次是:少男已出了主家,到外地另謀發展,太思念酸棗姑娘,悄悄溜回來看她時。這擁抱是甜中帶酸的。

第二次是:少男獨自起早刻苦用央A空檔回憶起酸棗林中與心愛的姑娘私定終身時。這次是甜的,但有後勁微酸。

第三次是:少男榮升分行第二把交椅,回來主家敘職、兩人重逢時。這也是甜中帶酸的擁抱,但比第一次的甜度更甜,酸度略減。

第四次與第五次是:少男意氣風發,已為一方之霸,卻發現姑娘瘋了,他熱切又心疼的擁抱她,她卻認不出那懷抱了,她像流沙一樣從他手中滑落……他不信!他不信她認不出他的懷抱,他再抱(第五次),她仍像流沙一樣萎頓在地……這兩次都是又酸又澀的,還有苦苦辣辣的後勁。

第 六次是:少男拿出了隨身的信物──荷包與酸棗,一拿出來就稍稍喚醒了酸棗姑娘眼中的迷濛,見她眼神能聚焦了,少男振奮,再在她眼前吃下定情的酸棗,想更加 喚醒她沈睡的魂魄,是收效了,她好像想起他了……少男開心的再次擁抱她(第六次),這一回她認出來了,是那麼熟悉、那麼有安全感、紮實溫暖的全心擁抱,那 是只有他才會有的懷抱和懷抱裏的心跳……可惜少男毒發,那更令她徹底清醒,恍然記起當初令她瘋狂的主因。這一次擁抱又酸又甜又澀又嗆。

重覆的次數多並不代表加乘效應就高,有時反而是削弱的效果。本劇能順利舖陳出加乘效應,重點在於它是經過意識注入的特別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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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編導大概不是有意的吧?!而且猜想大約他也不曉得:本舞劇其實很張愛玲。

《傾 城之戀》柳原偕流蘇在淺水灣飯店附近的一堵牆說話,文中形容:「一眼看上去,那堵牆極高極高,望不見邊。牆是冷而粗糙,死的顏色。她的臉,托在牆上,反襯 著,也變了樣──紅嘴唇、水眼睛、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一張臉。柳原看著她道:『這堵牆,不知為什麼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類的話。…』…」

我 以前黎憛A心裏不斷反覆思想到底是長成怎樣的一堵牆,會令人想起地老天荒那一類的話……大約是像萬里長城那樣的吧?很絕決的立在山稜線上,說是阻隔也是阻 隔,說是連綿也是連綿;說有情也有情,說無情也無情…。可見到了劇中那一堵牆,我就明白了,所謂地老天荒原來是這樣的一堵牆,原來是這樣。

一 度意志動搖的少男,被酸棗姑娘催著要忍耐眼前,為大好前途著想,他跳下了那堵高牆,向上望著姑娘把他的包袱為他扔下,他向上望著的那時,思念和想望像藤蔓 攀上了那堵牆。牆再高,他剛剛還不是能攀上。又,他對酸棗姑娘的愛與思念,曾比他的身子更早更快的攀上那堵高牆。人走了,牆上還遺留著他的氣息(包括肉 體,也包括不能言語的)

酸棗姑娘的父親是主家的管家,覬覦主家的財勢,將酸棗姑娘的婚事劃入他的奪產規劃。不管他的計劃成不成,都不能讓少男先把他家的花兒摘走,把他的棋子廢了,所以管家將他們定情的酸棗淋了毒藥。

管 家令我想起了七巧,總說是為了兒女好,但其實施行嚴酷的綑鎖,只要兒女有脫出她手掌心的疑慮,她就又劈又砍,定要廢了兒女向外滋長的任何手腳。只有她覺得 的好才好,別人非得跟她認為的一樣不可,非得把別人逼到走在她指定的路上不可。等兒女們真的殘破坑巴的走著她指定的路子時,她又嫌他們殘破坑巴…。

創 業維艱,最艱難的是由無至有的草創期,一旦能成市堨萲擉蹍P運作模式,一切就會像工廠自動化一樣,這時就可以涼一點了,只需監控幾項關鍵要素,體制自會周 而復始、自動循環,規模還會愈發壯闊。少男即像這般,歷經創業維艱後如願以償,成市堨葥荈T版圖,駱駝商隊在沙漠間穿梭,商貿往來只會更密更豐,再也不會 停下…

最初酸棗姑娘激發少男努力的動機是:有朝一日能過他們想要的生活,成就他們的愛情。誰知這一切都在沙漠中繁榮起來了,荒廢的卻是酸棗林中的純愛。

所 以我覺得《一把酸棗》很張愛玲,是因為有她的情境(地老天荒的那堵牆)、有她的人物(會不顧別人的感受,自作主張弄亂別人人生的人)、有她的情韻(酸酸甜 甜、五味雜陳、既很希望又很絕望)、還有她的招牌──所謂華麗的蒼涼(沙漠裏的繁榮、繁榮裏的悲情、主人翁的得到和失去幾乎是同一秒鐘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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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的舞奶@流。尤其是男主角,他每每在半空中的捲拉、暫留…都覺得舞弘玩j真是大益於劇情與情緒的催動,「台上十分鐘,台下十年央v的感觸好深哪!

演畢有放一段後製紀錄,見到編導對團員們耳提面命,希望他們學著了規矩,就要開始學著打破規矩,不要被規矩所限,但又能不脫於規矩。

這個東西就是以往我曾一再提及的演出者自力創出的空間,誰在這方面都幫不了演出者,只有演出者自己養鍊的奶O到了,才能的、才有的。

尤其編導苦口婆心的那一句話:「精準不一定生動,但生動一定來自於精準」,深得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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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男女主角的舞以外,有幾段舞的設計也頗見巧思:

男主角出外做學徒,在大家用幼氶A好奇學師那舞段、算盤舞段都有趣。

男主角與兩位夥伴一同打掃的舞段,感覺特別活絡靈巧!

女孩們參差的跑出,交換著有關傻少爺的耳語,點到為止,又有舞意,可以參考。

沙漠商旅,像是啟動一種巨輪的感受。

鼓舞真是太有意思了!
在傻少爺與酸棗姑娘準備拜堂前,突然跑出一只非常巨大的鼓,鼓面自個兒還伸出了手咚咚的敲著自己,一開始直惹我莞爾,然後又伸出更多的手一起敲著自己的鼓面,蠻有創意的!但不知是什麼意思?結果見到酸棗姑娘整身破鼓而出,在鼓面上痛苦掙扎時,我突然由笑轉悲。

拜 堂必動鼓樂,這鼓既像喜餅又像喜宴的圓桌,總之它意味是個“喜”字,卻困住了酸棗姑娘,她被困在這圓滿的喜字裏百般掙扎,卻無可奈何。那擂著咚咚響的,不 只是鼓聲,還有她急促狂跳的心跳聲(因為這是令人捶胸頓足的時刻,俗稱捶心肝),或麥晹野L的心跳聲,那總是透過她的背後傳來的他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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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佈景中,我最喜歡的不用講一定有那堵牆。

它閤閤開開,時而半堵,時而全隔。既象徵著巨大難以跨越的阻隔(區分實象的內外上下,也標示意涵上的距離遠近),又象徵著地老天荒、屹立不搖的愛情,還象徵著華麗的蒼涼。

還喜歡喜宴的場景,背景是一條“囍”字窗櫺連綴的華麗廊道,諷刺了劇情,還很用心的做出距離感(囍字由小而大、由高而低,並且斜上的),也鬱著那股華麗的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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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情動人,舞藝精湛,正看得激動時,不小心把小手帕叭答一聲掉到了前座後面的空隙間,只好等散場後再想辦法撈撿。偏偏當天穿著無袖上衣,就願犧牲袖子都沒輒了,只得放任痊y滿面,真糗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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