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立國光劇團十二週年團慶公演之一《陳三兩爬堂》《三堂會審》

《陳三兩爬堂》《三堂會審》
作者:Tiffany
部落格:Tiffany夢遊仙境
十二週年團慶公演/舞台京戲
2007年7月28日中山堂

《陳三兩爬堂》和《三堂會審》都是“審下為虛,審上為實”的衙門妙戲。

問訊的都是上面高坐著的那位,掏話的都是下面跪著的那位,但最後底細盡掀的卻偏是上面高坐的那位!有趣!

******

《陳三兩爬堂》

我最喜歡這本。
在雙方言辭機伶的辯駁中,會回溯出釵h懸疑和人性。

陳三兩提醒觀眾一個很重要的現實:法律只保護懂它的人。

法律是生存在一國之內,遊戲規則的最低標。

如果陳三兩對法律不知不解、一知半解,就無法口齒伶俐的應對縣官的虛言恫嚇,更別提為自己洗刷冤情。

因為不懂,就有空間任懂的人隨便欺負,縣官想欺負陳三兩不懂,沒料到她是明白人,應答如流,還能對其中差訛有所指正。存心欺人,卻偏偏欺負到個明白人,這可是件很丟臉的事,所以縣官除了惱羞成怒,心虛發脾氣,又還能怎樣?

姊弟情深,陳三兩肯為雙殁的父母後事賣身,並留餘款為幼弟安排前程,雖然弟弟考上皇職,當了收賄誤判的濁官,但總還有悔過之心,為什麼陳三兩如此決絕,不肯饒了誤入歧途的弟弟呢?

這 就像一個出身破碎家庭的孩子,際遇是很令人同情的,其父背棄家庭,害母子身心受苦,這孩子會比別人更深刻體會父親無情無義所遺留給家庭的傷害,他怨恨父親 是沒有話講的,他也當對這類人事特別恨得牙癢癢。如果他恨雖恨,日後自己組了家庭,不但沒有致力於家庭幸福,反而也出軌背叛家庭,做了他長年在心裏恨的、 口裏罵的那種人,那這人就窩囊了,明知會傷人卻又去傷人,明知是自私卻又自私,當然比其父加一倍自私、也加一倍可恨!

陳三兩的父母會去世、姊弟倆會成為孤兒、受盡離散之苦,正是有貪官收賄起因,誰知弟弟得了官職,不但不引以為憾恨,還成了同路人?!當初害他家破人亡的是貪官,他們全家都該恨極了貪官,弟弟怎麼可以長大了卻去做他們最恨的貪官?正是因為如此才叫陳三兩心寒,而不願意原諒。

京劇唱腔分為釵h派系,但各派其實尚未在我腦中建立足夠的印象聯結,對我來說還是些符號而已。”程派”這回順利建立了我私人的印象聯結,聲音特色宛如是向頸細腹圓的巨瓷瓶內出聲,然後在瓶腹內會迴盪著嗡嗡的回響,聲宏而圓,有自家餘響交相回疊。

******

《三堂會審》

三堂會審審的是蘇三,蘇三的知名度很高。沒看過京劇的人,大約都聽過她的名兒。

前面剛開始戲的步調緩慢,重來覆去都是那幾句逼供的話,蘇三支支吾吾的吐個一句半句就會被陪審官打斷,著實有些不耐,後來看出了有暗潮洶湧,精神才振作起來。

職場上有同輩互鬥相競不稀奇,這裏陪審官表面上審著蘇三,實際上審著上司,“下鬥上”,想藉機抓抓上司的小辮子,日後好行方便或行奸險…。

俗話說:「少年得志大不幸」
這 句話除了在警惕少年得志的人莫因為驕矜而就此停滯長進,致使成左漲迭A失敗也快。也在暗示著少年得志者難免會碰到一些能力智力上雖未必勝過你,但他可能因 為年歲或資歷大過你,就順勢懷疑你的能力智力,質疑你的領導力,並嫉妒你的好際遇。也就是說在一步登天的同時,可能同時間也跟釵h人一夕為敵了。

地球人年輕氣盛的時候總是傲上、叛逆、不耐煩受教,偷偷嫌前輩、長輩愛倚老賣老;等到自己資深了、年老了,偏偏就會開始倚老賣老,偷偷嫌後生晚輩懂個屁。

其實肉體壽命和靈魂壽命根本是兩回事。
肉體老並不代表靈魂老。
搞不好人家肉體年壽雖然才二十年,但靈魂修為已經一千世了。
如果我五十歲,但才修了三百世,我被一千世的二十歲領導、指導,有什麼好不服的?
但很多人就是會不服,簡直是正好證明自己的修為不足。
(我相信每個人在年輕氣盛的時候,都會覺得凡事應該以能力論,不應以年歲論。不要自己不年輕了就換了標準。但這並不代表能力者就有資格可以輕蔑別人,若不懂得尊敬別人,也是人際能力低落的表現,而且將來自己絕對受得到業報。)

像王金龍少年得志,手下的要員都比自己更資深或高壽,他就蠻容易因為年輕而被屬下質疑其領導能力,認為他年輕小伙子懂個屁。資深部屬會對他下達的指令在比例上多少會有懷疑,並不會立即信服及執行。白話一點講,就是屬下很難帶啦!

礙於階級,資深部屬仍需聽從年輕上司的指令,但他可能心中有所不服(這種不服未必是理性的,有的人確實能力不足以領導,但也有人就是喜歡欺人年幼),積怨日久,無意間讓他揪到根上司的小辮子,他鬧一鬧想尋個開心,同時可能也伺機尋個報復。

所以紅袍陪審官和藍袍陪審官,兩個聽了蘇三幾句話,就知道其中有梗,但大家都不說破。一個在話裏盡護著上級,迂迴拍個漂亮馬屁;另一個則出言諷刺,趁機痛快地削罵上級,叫他有口難言。職場鬥爭險峻過衙門官司。

王金龍確實有因為年少而嫩於應對世道險惡,雖然那時嫖妓會損官聲,但畢竟是在他赴考任官前的事,而且當時男未婚女未嫁的,就認真掀開了也是不會臭的軼聞。唯一有損的是官威,因為部屬知道了他的情史隱私,就更會私底下藉題笑他、討論他,影響他的職場威嚴。

例 如王金龍喚某官去做某事時,搞不好某官看著王金龍嚴肅的臉,聽著王金龍條理分明的指令,但心裏卻正在竊笑、暗想著「聽說王金龍和蘇三已經攻回本壘……」雖 然他的情事跟他的職場能力明明是兩回事,可就很奇怪真的會去影響到王金龍帶人的威嚴。又,已婚人士在職場上也確實比未婚人士更被認為成熟、有定性、可信 任、能託付重任。

所以王金龍一開始就該止住訊問,另外開庭獨問,或另派不知情的屬官審訊。
他卻為了掩飾心虛,逞強假裝坦然,才給 深愔世道的屬下有機會暗瞻@道,那蘇三偏又是個沒心機的傻豔妓,隨便問隨便答,把王金龍跟她的情史全掀了。這一來,私底下本來就不服年輕上司指揮的資深陪 審官,不是更覺得可以把上司看輕,更誤以為自己揪住了上司什麼糗事,而更加的難帶難用。搞不好日後還拿來訕笑、要脅上司,將之視為未來升官得利的關鍵拉 環。

王金龍聰明的話,一開始就不要逞強,跟青樓女子談戀愛、同居又不是犯法的事,並不用心虛啊,更無需氣頽、墮了官威,還應立即阻止方向偏頗的訊問,不讓部屬有機會窺探無關公務的個人隱私。

王金龍既失了先著,一看到有人包藏禍心,有意留此做為日後大作文章的題目,自己心裏就要有底,應儘速培養自己班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能信任的人本就不當留在身邊,要速速撤換身邊不能信任的部屬,日後派任務時才能省心省事,才能真的用人不疑。

我見過的厲害老大,身邊絕不留口風不緊的人,因為跟在老大身邊的心腹,會比任何人更有機會知道機密要務,要是口風不緊,或一句兩句就被人家套光機密,就會使老大的要務增加釵h難以預料的風險,例如喪失利多、被佔先機、增加困阻…。

又, 每個人都是二十四小時一天,每個人的心力有限,會把時間心力用在探上司的隱私、散播上司的隱私,就代表他用在正務上的時間心力有少。像這種正事放著不幹, 又不休養生息,不斷遞減上司領導威信的人,在要務的進行過程中還會變成隱伏的不定時炸彈,試問留他何益?老大留這種人在身邊,只好一天到晚盯他別突槌,哪 還有什麼時間心力打天下?!

所以,老大用對屬下,省心一百倍。

離題也~

兩位陪審官既然一個有意奉承,一個有意將上司的小辮子保留做為職場資源,就不至於當場給上司難看。照說他們只要確定王金龍對蘇三究竟有無餘情,就決定了蘇三的官司是輸是贏。

但最詐的是,兩位陪審官不立即終結判決,打算要留給上司王金龍自行審結,好像很給上司面子,其實仍是意味深長的鬥爭高招。我們不做決定,所以沒責任,讓你自己做決定,出了什麼差錯你不但有責任,而且我們還有機會再揪揪看有什麼更有力的小辮子~

《三堂會審》的情緒拉鋸時,弦樂(尤其是胡琴)精采,道盡了職場上暗潮洶湧。

發表迴響